第九十二章

十万大山，吱吱河。

吱吱河之所以叫吱吱河，不是因为河里的水会吱吱叫，而是这条河里一种很特别的小鱼会吱吱叫，所以才叫吱吱河。

曾经，万山村的村民们会沿着这条河往下游走，一直走出十万大山，再沿着神山镇附近的小河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百水村。

然后在百水村打零工，挣钱给给幼崽们买肉吃。

百水村的村民们不用沿着河边走，他们直接从河道中走就行了。

偶尔百水村临时有工作需要人手帮忙，就会有村民沿着这条河道进入十万大山，然后再想办法通知万山村的村民有新的挣钱机会。

后来，两村断交后，这条水路、陆路二合一的路线，几乎再也没有精怪走过。

直到河华前往万山村，两村关系开始“破冰”，这条小河才再一次在两村之间产生了联系。

现在，趁着夜色，沉睡中的河华在曹林和百水村另外几个村民的轮流背负下，再一次来到了吱吱河。

今夜有云，月亮时不时会掩映在云后。

月亮从云后露出时，会照出河中比起往常更加波光粼粼的水面。

最宽处只有四米左右的小河里，所有百水村村民恢复成原形状态，缩小身形，悄无声息且有秩序地潜在水面下游动前行。

年纪最大，曾经来过几次十万大山，走过几回吱吱河的老村民在领头位置带路。

曹林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两两为一组，轮流背着昏迷中的河华，紧紧跟在带路的村民后方，是第二队列。

第三部分，有老有小，就连那天在百水村中央水潭里被河华发疯波及到的几个幼崽，小小的身体也奋力跟住队伍。

偶尔力竭，身边立刻就有父母或者其他成年精怪将幼崽们驮上后背，带幼崽们一段。

这条河不宽，成年的精怪们尽力缩小原形，减轻在水中前行的动静。

但队伍还是拉得很长，因为曹林并没有像杜若若想的那样，把河华送过来，再安排几个免费来万山村打工的帮工来，就够了。

他直接把整个百水村从上到下、老老小小全都打包带过来了。

同时，还不忘那天对杜若若说过的——他们会自带口粮过来。

等于不仅把百水村的村民们打包过来，连同百水村的粮仓也一起搬了过来。

如果不是想到十万大山这边可能没有足够的地方放其他东西，他们还想着把其他家底都全部搬过来。

到了一处平坦的河滩处，领头的村民停下，回过头，对身后的“搬家”大队轻声说道：“到了。”

这里就是从前百水村的村民偶尔来万山村时上岸的地方，也是十万大山内围和外围的某个交界处。

再往前就是十万大山的内围了，没有万山村的村民带领或者山神的允许，即使他们同为精怪，也不能随意进入，否则，就是一种冒犯。

会被十万大山的力量所排斥。

水生类精怪们在水下交流再自然不过，领头村民的话随着水波传入后方每一个村民耳中。

大家瞬间停下，然后按照前后次序，除了个别年纪太小，还不能长时间化为人形离开水的幼崽，其他村民们一个个化为人形，上岸。

安置好昏迷中的河华和大家的口粮后，大家都看向曹林。

曹林正面对着一座山，有些走神的想，那座山山顶上最高的那棵树，长得好像一只手啊。

在大家都看过来后，他才回过神，拿出手机，拨通了杜若若的电话：“杜村长，我们到了。”

*

万山村。

正看着季二先生的画，面色古怪露出笑意的杜若若，接到来自曹林的电话，神色更加微妙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挂断来自曹林的电话，杜若若不禁露出了一个极其嚣张的笑。

季衡和季二先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梦叔和参大夫也不明白，全都疑惑地看向她。

杜若若目光发亮地说道：“我去救河华！”

说完，拔腿就往外冲。

肥花留在豹子梁村监视伪装成“朱表叔”的蜃许，她没有晚上代步的坐骑，但是那辆大灯“瞎”了的电动破三轮，可以骑。

刚拧车钥匙，旁边就多了一个人。

是季衡。

“我和你一起去，还记得吗？”季衡指指自己的眉心，“我是你的祭司。”

山神要动用神力去救另外一个同等级的水神，并且这位等着被救的水神“性命垂危”，那么，这位山神的力量自然越强越好。

拥有祭司且“随身携带”祭司的山神，自然比光杆儿司令山神的力量强大。

杜若若：“行，你坐稳。”

追出来的梦叔听到季衡的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当场摔个貘啃泥——祭司？！什么祭司？

杜若若一直没有告诉梦叔，季衡是她的祭司。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总觉得好像什么时候说出来，都挺奇怪的。

所以，不管是梦叔，还是万山村其他精怪，全都不知道季衡竟然是她的祭司，这种已经消失了好几百年的存在。

梦叔愣在原地，呆呆望着夜幕中杜若若的电动破三轮离开的方向。

直到参大夫出来，才打破他这种恍神的状态。

“老参，你听见没有？祭司，他说祭司。”梦叔用一种梦游般的口气说道。

一只梦貘用梦游的口气说话，场面好像很合理，又好像很滑稽。

参大夫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摇摇头，叹口气：“老梦，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祭司。”

“现在这种年代，怎么还会有祭司呢？”梦叔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参大夫捻捻雪白的胡须，想了想，说道：“可能，这就是两个幼崽之间的缘分，要知道，现在这种年代，若若也本不应该存在的。”

参大夫的年纪很大了，即使梦叔在他面前也是晚辈，称呼杜若若和季衡为幼崽，一点问题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梦叔没有反驳。

掌管源江和近海水域的河伯为了能够在天地的变化中求存，从不死不灭的一方水神，变成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沉睡更换身体，以“轮回转世”的方式躲避天道。

最开始据说上千年才需要更换一次身体，到后来两三百年就要更换一次，再说起上一任的河伯，虽然有蜃许的因素在其中，但是竟然只活了几十年。

现在这一任的河华，更是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如果熬不过这一关，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下一次“转世”的机会。

谁又能肯定，水神的遭遇是不是被因为被天道发现了他钻漏洞的行为，才导致了今天的状况？

存在多年的水神都这样狼狈，杜若若这种新生的山神，自然更不应该存在。

可被十万大山孕育多年后，到底还是诞生了她这么一个奇迹。

“唉……”梦叔凝视着夜幕下杜若若和季衡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口气，目露担忧，但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

已经离开的杜若若和季衡不知道梦叔和参大夫之间的对话，全速赶往吱吱河。

吱吱河的一部分是十万大山内外围的一段“界河”，百水村的精怪们上岸的地方正正好在这一段界河边上。

杜若若带着季衡赶到，一眼就看到了河边的一堆精怪。

曹林则是一眼就看到了杜若若身边的季衡，他警惕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挡住身后的位置，河华就在那里。

杜若若：“不用担心，他是自己人。”

曹林瞬间想起之前打电话向杜若若求援时季衡说过的话，那时候，她虽然没有承认季衡说的“未婚夫”身份，但是后续的对话确实没有避讳季衡。

难道，这个人类的未婚夫身份，是真的？

不管曹林怎么想，杜若若先指着试图躲在曹林身后的一堆精怪，问出自己的疑问：“你们这是……？”

不是说把河华送过来，再来几个免费打工的就行了吗？

怎么还带着全村老少都来了？

别以为躲在后面她就看不到，最后面那个幼崽，刚刚能变成人形吧？

还有河里还躲着的那个，直接连人类形态都还变不出来对吧！

曹林见她表情不对，好歹在S市时一起跟踪过郭经理几天，不仅能跟杜若若说上几句话，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对她也算是稍微有些了解。

马上上前解释道：“我们全都自带了口粮。”

杜若若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放了回去：“……”只要不用她出口粮养活这些村民，那就随便来，毕竟两村现在怎么说也是战略合作关系。

杜若若下车，问道：“河华呢？”

既然不用她管这些精怪，那就直奔主题好了。

曹林和其他精怪们让出一条路，露出小河边的河华。

昏睡中的河华腰部以下的华丽鱼尾浸泡在吱吱河的河水中，上半部分的身体被放置在一个充气游泳气垫上——过来的路上曹林他们怕用这种充气游泳地垫运河华，万一吓到路过的人类不好收场，到了目的地才给气垫充气，将河华放上去，好在河华是水神，即便处于昏迷状态，也不会在水里被淹死。

河华的一头银发一直算是他很重要的一个标志，就算变成人类形态时，他也会尽量保留那一头引发的特征。

可见他很喜欢自己的那一头银发。

不过，此时，那一头一直很华美的银发，一部分散落在河华胸前，一部分铺散在深蓝色的充气游泳气垫上，即使有月光恰好洒在上面，也不再像遗忘那样耀眼夺目，引人注意。

反倒是黯淡无光，看起来比河华自己的脸色还要憔悴得多。

杜若若暗地里把河华叫做“荷花”，现在他这幅月光下皎洁、憔悴的样子，确实有种花的感觉了，不过不是荷花，更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小白花。

至少，季衡内心是这样腹诽的。

杜若若看到河华的样子，知道情况很危险，她感觉到河华的气息非常混乱，必须尽快问稳定下来。

她回过身，掀起破三轮的座椅，从座椅下面自带的储物箱里掏出一个小包，挂在身上，抬脚就往河边走，一走，没走动。

胳膊上多了一只好看的手——来自季衡。

季衡拉着她：“天黑，河边滑，我扶着你走。”

杜若若抬头看了一眼刚好从云朵后面出来，照得地面泛白的大月亮。

人类的视力这么差的吗？

这么好的光线都看不清？

不过她上次误判了人类的体质，导致季衡喝完她给的补药流鼻血，现在虽然还是觉得人类弱，也不敢随意下定论了。

既然他这么说，可能就是真的看不清吧。

但是，河边滑？

她用力踩了踩，隔着鞋底感受着地上带有一定硬度的泥土。

这几天这里又没有下雨，河边并不滑啊？

大概是她的疑惑和动作太明显，季衡顿了顿，低声补充道：“天黑，我看不清，河边滑，我扶着你走。”

说话间，放在杜若若胳膊上的还是手没有松开。

经过短短四个字的补充，说出话意思截然不同。

杜若若了然，自信满满地拍拍他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不用怕，我带着你走。”

果然是季衡这个娇气的人类自己看不清，怕摔倒，又不好意思直说。

只是，她不太习惯这样被握住一只胳膊走路。

杜若若肩部微动，将手臂从季衡手中挣脱开来。

季衡目光微变。

对面的曹林一直目带期盼地望着这边，看到这一幕，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和笑意——

看来，这个人类在杜村长这里，也不是真的那么受宠嘛！

他家村长还是有机会的！

要他说，还是水神和山神才最般配！

不过，杜若若上次警告过他，曹林不敢再直接说这种话，只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季衡，想看看他尴尬的样子。

下一秒，杜若若变换了一下姿势，伸手握住了季衡的手腕。

季衡今晚穿得是一件休闲衬衫，袖口微微挽起一小截，露出一部分线条结实优美的小臂和手腕。

温热的皮肤触碰到一起，触感远比刚才隔着杜若若衣服握住她胳膊时强烈。

杜若若却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不满意。

这手腕和小臂，太粗了，握着不太顺手。

然后，她手指下滑，直接握住了季衡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住季衡的手，感觉……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