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木箱打开的一瞬, 一些尘屑扬了起来,开箱的小厮猛地捂住口鼻退了好几步,撞到了旁人身上才停下来。
箱子里躺着的当真是一具骸骨, 瘦瘦小小的,看似刚有人形, 缩成一团, 有手有脚, 像是硬生生从孕妇肚子里刨出来的。
众人不由得屏息,怵怵盯着这木箱里的东西,谁能想得到, 三夫人的床底下竟藏了这么个玩意, 也不知是放了多久了,竟连气味都散尽了。
蒙芫侧着头, 眼睁睁看着木箱被打开,眼珠子近乎要瞪出眼眶,气息越发急促,“不、不……”
容长亭就站在这木箱边上,颤着手指着这大敞的木箱问:“这是不是从二房坟里偷出来?”
蒙芫不做声,死死地盯着这木箱, 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了。
“你方才不是还挺会说话?”容长亭怒发冲冠, 厉声道:“这时候怎么装起哑巴了?”
蒙芫猛地回过神,痛得低声喊叫着, 整个屋子里只听得到她的哀吟。
容长亭又道:“你倒是说说,这和尚又是怎么骗你的, 是不是得把旁人棺材里的死胎偷出来放在自己的床下,才能为容家续上香火?”
容离站在边上饶有兴味地听着,手倒是老实了许多, 未敢再像薅毛一样摸这祖宗。
“是,就是那和尚骗我……”蒙芫气息近断,吃力地说着话。
“若非府中人人都长了眼睛,否则我会以为这木箱里的死胎是你几时瞒着我偷偷怀上的!”容长亭怒红了眼,许是气昏了头,身子猛地一晃,幸而被身旁小厮扶住了。
蒙芫虚弱得厉害,一双眼要睁不睁的,快要抬不起眼了,哀求道:“老爷,求你了,我、我也是为了容府啊……”
“你若当真为了容府,就不该苟同一个管账的,窃走府中三千白银!”容长亭怒斥道。
蒙芫瞳仁猛震,眼中净是惊慌。
容长亭索性不看她,转而朝站在墙边瑟瑟发抖的婉葵看去,“你跟在夫人身边,夫人近段时日都做了什么,你想好了再一一道出,否则,你伙同三夫人,也跟那管账的一块儿吃牢饭去。”
婉葵哆嗦个不停,头都不敢抬,下颌已近乎要低到胸前了,闻言忙不迭开口:“我说,老爷我、我都说,万不要送我去官府啊!”她双膝一屈便跪在了地上,额头咚一声叩地。
容离侧头睨去,想来这丫鬟知道的不少,否则也不会怕成这样。
“她身上的傀儡香已解。”华夙声音极近,如在她耳畔低语,“她吸进的傀儡香并无多少,解起来较为简单,那夜之事,想来已经刻进她脑仁里了。”
婉葵连连磕头,连自己伺候多年的夫人也不敢看,声音干哑地说:“夫人四年前去了一趟秋寿庙,给了许多香火钱,让庙里和尚替她算一卦,卦象是假的,说是让容府举家去祭奠大夫人,好让夫人九泉下安心。”
九泉下安心?容离悄悄翘着嘴角,笑意又淡又凉。
“接着说。”容长亭死死盯着她。
婉葵使劲咽了一下,喉头紧得厉害,闷咳了好几声。
“给她水。”容长亭冷声道。
站在桌边的小厮忙不迭倒了杯水,匆匆松了过来,茶水晃出杯口,洒出来不少。
婉葵颤着手接住那杯子,饥肠辘辘般喝尽了,抬手抹了一下唇,猛地倒吸了一口气,依旧不敢看向三夫人,接着又道:“那时二夫人已经怀上,可、可三夫人却不想那腹中孩儿诞世,故而才刻意做戏,在上坟途中,设计惊扰了拉车的马,害得二夫人跌出马车,滚落泥坡。”
容离心道,当真是一出好戏,偏偏她还能皱着眉头,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婉葵顿了一阵,在思索了一阵后才说:“后来二夫人回了府,血流不止,原该是能救的,夫人却让我去给府医……带了一句话,让府医莫要急着去。”
府医此时也在屋中,闻声瞳仁一震,蓦地咬紧了牙关。
容长亭面色铁青,“接着说。”
婉葵这才暗暗抬起眼,目光摇摆不定,从府医身上一扫而过,随后才战巍巍的落在蒙芫身上。她瞧见了蒙芫那怨毒的眼神,不由得低头闭眼,又道:“于是二夫人……就这么死了,丧葬之事,是三夫人一手操办的。”
“断趾盗尸又如何说?”容长亭咬牙切齿。
婉葵不敢抬头,此时心如火燎,又慌又怕,才刚喝过水,现下又干咳了起来。
站在桌边的小厮见状又倒了一杯水,和身旁灰衣仆从手传手的,把那杯水传了过来。
容长亭未吭声,默许此举。
婉葵连忙抬手接了杯子,低头喝了一大口,在喘了一口气后,接着道:“此前夫人曾请教寺中高僧,如何才能怀上子嗣,那高僧……并非善类,说是要同夫人讨要一样东西,才能授她此法。”
“那和尚讨了什么东西,金银玉石?”容长亭额角一跳。
屋里一众人俱是听得心惊胆的,哪知这二夫人离世竟非凑巧,而是一场凶杀。
二夫人的魂就站在蒙芫床边,她双目赤红一片,披散的头发无风自扬,仰头喊叫了一声,如什么豺狼虎豹,喊叫声震得屋顶瓦片嘎吱作响。
下人们忙不迭抬头,心道,难不成是野猫。
朱氏原还能克制,现下周身阴气满溢,如黑雾绕身,身上黑压压一片。
屋里阴风四起,门窗俱震,轰隆作响。
寻常人看不见,容离却看得清楚,二夫人身上的鬼气好似化作风刃,朝四处猛旋而出。
朱氏面上戾气沉沉,一双眼近乎瞪出眼眶,好似要将周身鬼气挖空凿尽一般,隆隆黑雾近乎要将整个屋子都填满了,就连容长亭和一众下人也被沾得印堂发黑。
容离身子较常人要弱上许多,只见一抹鬼气朝她脸面直撞,她蓦地闭上眼,只觉周身一怵,那寒意似要渗进她的眉心。
与华夙施予她的寒气不同,这鬼气更加森冷锐利,将她的眉心给撞得刺痛,好似要撞破她的骨头一般,痛得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怀中黑猫碧眼微眯,猛地张开口,只一吸气,那欲要钻入容离眉心的鬼气便被吸了个正着,灌入了黑猫口中。
华夙使着这猫儿的躯壳,目光森冷地嚼了几下,像在吃什么东西。
容离额上钻骨的痛意骤去,一滴冷汗沿着鬓角落下。
垂珠蓦地转头,看向了那立在床前的厉鬼,口中又吐出一缕阴气,又将朱氏死死缠缚。
朱氏奋起挣扎,面容狰狞可怖,哪还能看出半点生前的闲淡贤淑。
“定。”华夙淡声道。
屋中众人只听见大姑娘怀里的猫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似是极不乐意,随之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忽地消失了。
将屋子占尽的浓黑鬼气如滚滚云雾一般涌动着,凝成了数只扭曲舞动的黑爪,被收回朱氏体内,屋里顿时连一丝鬼气也见不到了。
容离只觉怀里的猫忽然一轻,侧头时当真瞧见了那裹着黑袍,身后垂着松散发辫的女子。
华夙从垂珠的躯壳离开,抬手扯下了覆面的黑绸,她慢条斯理地挽起一截袖口,面色森冷肃穆,猛一抖手腕,一根黑沉沉的铁索铿一声坠地。
她手臂一抬,手中那看似有数十斤重的铁索好似轻如牛毛,顿时被甩了出去,把朱氏的鬼魂缚了个严严实实,令其怎么挣都挣不开。
这锁链,容离见过一次,此前华夙曾将它用在了玉琢身上,为的是镇住玉琢身上鬼气,且让她双足受禁锢,再出不得容府。
锁链在朱氏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朱氏身上欲要冒出的鬼气被死死拿捏,果真冒不出来了。
朱氏眼中赤光一隐,咚一声倒地,眼中复而清明。
在她杀念骤隐的那一瞬,身上明晃晃的锁链随之匿形。
华夙双手负于身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面色倒是和缓了不少,半晌才冷冷地嗤了一声。
容离抱着猫,看华夙不像是要再占垂珠的躯壳,这才斗胆摸了几下,怀里这猫儿软趴趴的一只,还温温热热的,委实讨人欢喜。
跪在地上磕头的婉葵沉默了好一阵,那吸气声重得不得了。
“说,那和尚讨了什么?”容长亭冷声道。
婉葵声音里带着哭腔,磕磕巴巴道:“讨、讨了夫人的身子,我、我在屋外听见了,那和尚要夫人当炉鼎,说她体质至阴,夫人允了,在那屋子里……呆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容长亭怒目横眉,猛地朝蒙芫看去,眼里藏了滔天怒火。
蒙芫仍是不死心,哀求道:“老爷……你莫要听信她,她、她不过是个丫鬟……”
容长亭哪还能信她,对跪在地上的婢女道:“你继续说,不得有半句隐瞒!”
婉葵哪里敢瞒,眸光震颤着,“随后,那和尚便教夫人把棺椁里的死胎取出来,在其身上取上一点皮肉,混在香灰里饮下,还要将其尸骨封存起来,置于床下,待时机一到,那婴儿便会到夫人腹中,算是……把旁人的孩儿抢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