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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衔白毛的黑猫伏着一动不动, 竖瞳冰冷。
华夙淡声道:“不多。”
容离不得不怀疑起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看她教得这般得心应手,怎么也不像是头一回施教, 可华夙语调过于平淡,叫她一时分辨不出。
掌心画祟寒凉, 冷得好似一根冰凌, 就这么搁着, 看似与凡间之物无甚两样。
容离索性把画祟收了回去,现下是在旁人的心结里,她就算再有能耐, 也画不出朵花来。
她坐得拘谨, 脚边就是那只猫,一时不知脚要如何放, 小声问:“你方才在门外时,一动不动的是在看什么?”
华夙淡声道:“在看有没有脏东西追来。”
这脏东西,想必指的就是萝瑕之余。
容离已不是那么怕那绿萝化的鬼了,许是打过了几次交道的缘故,“来就来了,想个法子, 总还能将其甩开。”
“现下进了这心结也好, 借此遮掩气息,让他们追不着。”华夙轻嗤。
过了一阵, 楼下传来炒菜时油滋滋作响的声音,许是起锅的时候手没拿稳, 锅咚一声砸在了别处,那动静当真大,好似整个楼都跟着震上了一震。
容离蓦地回头, 下意识朝床那边看去,却发觉三个丫头还是没有醒,睡得着实沉。
若是以前,这么大动静,该是能将他们惊醒的。主子们在屋子里低低唤上一声,她们便能听见,可现下却躺着一动不动,气息绵长,好似被魇住了。
容离忙不迭走至床边,推了推小芙的肩,这丫头还是动也不动。她索性又推了白柳的肩,皱着眉一边唤:“怎睡得这么沉,白柳?”
白柳也睡得昏昏沉沉,气息仍在,却睁不开眼,好像觉察不到有人推她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即便路上颠簸疲惫,也不该累成这个样子,这后脑勺才刚沾到枕头呢,就睡熟过去了。
容离委实想不明白,倾着身小心翼翼地在枕边嗅了一下,可这枕头无甚古怪的气味,嗅起来并不出奇,不是枕头,那会是什么?
空青尚还伏在桌边,这伏着桌睡容易腰酸背痛,怎么也不该睡得这般熟,可她也一样未醒。
容离转身走回桌边,眉头紧锁着,往空青肩头拍了两下,没能把她拍醒。
那穿着牡丹纹罗裙的剥皮鬼正靠着墙站,一双眼无神地睁着,哪像是会睡的样子。
华夙窝在垂珠的躯壳里,闲来无事摆了一下尾,淡声道:“别瞎浪费气力了。”
“她们这是怎么了?”容离皱起眉,心里惶惶。
华夙道:“常人入了鬼怪的心结,轻易便会囿于此境,被当作是傀儡,心志俱被迷惑,这结主想令他做什么,他们便会做什么。”
“那我呢,我为何……”容离垂着眼,苍白的唇微微张着,甚是困惑。
华夙眼帘一掀,明明生了一张醴艳的脸,却偏爱斜着眼看人,犹像是带着几分鄙薄,“你哪能算是寻常人,你画祟在手,还能是寻常人么。”
容离眼睫一颤,这杆笔竟还有这等奇效,合着她已经不算寻常人了?
她听惯了这鬼冷嘲热讽,此时倒也不怵,“若我此番去找掌柜,可能将其找到?”
“能是能,但万不可将其惊醒,这鬼一疯起来,是会吃人的。”华夙冷着声意味深长道。
容离打量起华夙的神色,细细琢磨了一番,当真觉得这鬼话里有话,似是在拿她消遣。她索性开口:“这心结里莫不是有什么东西,你可不像是会将精力耗费在别处的。”
“倒叫你看出来了。”华夙说得甚是平静,没有半点被拆穿的恼怒和惊诧。
容离眼一瞪,脸上却连一丝凶劲也没有,“你在拿我消遣?”
“我怎会拿你消遣,莫要妄自菲薄。”华夙一哂。
容离甚是狐疑,只好又从袖袋里把画祟拿了出来,愈发觉得华夙是刻意引她入此境。
楼下炒菜时油滋滋作响的声音蓦地停下,过了一阵,脚步声又咚咚响起,这上楼的脚步声竟听着和先前那小二一样,先前明明未听见他下楼的,怎这会儿又从楼下上来了?
想来心结便是如此,从里到外俱是假的,连小二都不曾是真人真鬼,又怎能盼他和寻常人一样。
脚步声徐徐变近,这人每走过一扇门便要叩上几下,见屋里无人应声,又叩了下一扇门。
这小二先前说是收拾出了四间客房,故而从楼道拐角起,往里数四间俱是她们的房,只是屋里未留人。
那一扇扇门被敲得笃笃作响,跟在心头擂鼓一般,每敲一下,容离的心头便要猛跳一下。
“慌什么。”伏在桌底的猫蓦地起身,虽然养了有一段时日了,可仍是瘦瘦小小的。瘦归瘦,一跃便跃上了桌。
垂珠落在桌上,白日里时瞳仁细细长长,尤像刀口,一瞬不瞬朝紧合的房门看取,模样看似聚精会神,可落在容离耳畔的声音,却带着点儿不以为意的冷淡,“那小二来了,无须惊慌。”
果不其然,门被叩了三下,许是因这是最后一扇门了,不等有人应声,小二便道:“姑娘,粥熬好了,炒了三个小菜。”
这声音很是熟悉,可不就是先前那矮矮胖胖的店小二么,他果真从楼下上来了。
容离斟酌着要不要应上一声。
那店小二又道:“姑娘,再不吃,这粥菜可就要凉了。”
容离朝垂珠看去,想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应这一声。
“这一路你不饿么,饿了就吃。”华夙蓦地开口。
容离还惦记着那只从杯里爬出来的虫,一时竟不知华夙这话是不是认真的,索性道:“来了。”
她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咳了好几声,咳得急,好似连胆汁都要咳出来,咳得发丝乱颤,眼珠子**的,连气力都近乎要咳没了。
屋外的人沉默了许久,问道:“姑娘病了?”
容离打开门,迎上了店小二略带关怀的目光。她咳得脸颊泛红,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一阵才声音细细弱弱地说:“病了,不知客栈里可有大夫?”
“大夫?”小二提着红木食盒,摇头道:“没有的,不过掌柜倒也常常咳嗽,倒是有一些药,只是不知那些药姑娘吃不吃得。”
他一顿,自顾自摇头说:“不能行,药哪是能乱吃的。”
“不知掌柜是因何咳嗽,若是病症一致,也不是吃不得。”容离轻声道,这一句话说完拢共喘了三次气,连说话都着实费劲。
小二道:“咱们掌柜身子虚,打小便容易生病,有时候连路都走不得,走几步就累。”
容离细眉微皱,隐约觉得不大对劲,这听起来……不正和她一样么。
她小声道:“我先前也是如此,出不得院门,可后来得了个方子,喝了一段时日已好上许多。”
“竟有这样的方子?”小二诧异,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像是忘了要把食盒给出去。
容离垂眼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那食盒,颔首道:“不错,我试过许多方子,可多半越喝身子越虚,受不得那药性,现下的方子刚刚好,喝了身子舒爽不少,若是掌柜的也想试试,我便把这方子写出来送她。”
小二笑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容离垂着眼眉,弯弯翘起嘴角,“若能见上掌柜一面就好了,我学过些医术,要是掌柜的不嫌弃,我还能替掌柜把个脉。”
小二本想拱手,可手刚抬起,才想起来自己还拎着个食盒,连忙把食盒递了出去,边道:“那便劳烦姑娘了,这是方才熬好的粥和炒好的小菜。”
“那我何时能见一见掌柜?”容离接了过去,手腕子细细的,这一提上这是何,腕骨和手背上青筋便隆了起来,这手好似承不住力。
小二想了想道:“待姑娘吃好了,小的再过来带姑娘去见掌柜。”
容离颔首:“也好。”
小二转身就走了,容离一只手关上门,吃力地提着这沉甸甸的食盒,把其放在了桌上。
垂珠倾身靠近,看着是这猫儿在嗅,实则闻气味的却是华夙。
这鬼起初连这猫躯壳都不屑于进,现下用猫鼻子闻气味却是闻得格外自然。
容离一想到垂珠躯壳里的是那鬼,便有些想笑,偏偏要故作冷静,省得被华夙看出来。
华夙在这食盒盖子边沿闻了一下,淡声道:“打开看看。”
容离一时鼓不起劲将其打开,早些时候曾听过市井里传出来的一些奇闻轶事,说是荒郊野岭常无端端出现一些酒楼,楼里掌柜庖师和小二全是鬼,盛上的菜血淋淋的,乃是从先前的客人身上剁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