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看着襁褓婴儿,也是心颤不已。
来到这个世界,最初时为了“省药”,他是很反对把那些带过来的珍贵的药物随便滥用的。可是看着孤儿园里一个个幼小脆弱的生灵哭泣挣扎的双手,既使再铁石心肠的他,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憾,以至这段时间用掉了不少。
艾琳娜摸着婴儿的脸,孩子的眼睛暂时还无法睁开,她低声道:“明天再多几找几个奶妈过来,多少钱我这边出,尽可能地都用母乳喂养这些孩子,最少也要是母乳加奶粉混养。”
董牧师点点头,旁边的其他孤儿院的护工则在这时为新加入的婴儿准备新的床铺。而后黄克走了出去,董牧师却在这时跟了出来。
董牧师对黄克道:
“艾琳娜小姐是个好人,她救了很多孩子,可是救不了全中国的孩子。而这样的孩子,在中国有千千万万。”
黄克心中一动,心里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董牧师终于忍不住,开始向他试探,以及偷偷宣传革命思想了。
他答道:“是的,艾琳娜现在做的只是小恩小善,只能救得了眼前的几个孩子.....这个时代,确切地说,在过去几千年时光,溺婴、杀婴,都是普遍现象,一半是因为养不起,一半却是这是一个剥削吃人的时代。而在这个现代工业文明社会,其实全地球的生产力,已经足够养活每一个出生的孩子了,可是由于残酷不公平的分配方式,依旧是有的地方朱门酒肉臭,有的地方易子而食! ”
董牧师身体一颤,看向黄克的眼神随之一变。他本意是想借机向黄克试探的,而黄克给他的回复,简直比他这个“正统的革命者”,对痛苦的起源看得还通彻。
他再次试探地问道:“上个月,交行的那些事......”
而黄克这时,却已经不再想继续互相装成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游戏了。
他直接捅破道:“买菜的那个老沈,是个地下党吧......”
“咳......”
黄克的开门见山,直接让董牧师差点喘不上气来。
黄克笑道:
“采购员是个肥缺,这段时间,他过手的大洋也有成千上万了。做的帐目清清楚楚,没有吃拿卡要,干干净净。我和艾琳娜把孤儿院全权扔给你处理,你的手脚也很干净。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大上海,大概只有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某个党派的人士,手脚才会是如此干净的......”
“......”
董牧师被黄克瞬间发出的组合拳,一时打得大脑空白,正要急智反驳否认时,黄克却收起了脸上最后一点不正经,象背书一样地背诵道:
“红色牧师董健吾,1927年加入中国TG,1929年在上海参加中央特科,从事秘密情报和联络工作。1930年开办“大同幼稚园”收养领导人的子女和烈士遗孤——比如,李德胜的两个孩子!嗯,让我想想,那两个孩子,他们当时的化名,一个叫杨永福,一个叫杨永贵,现在应当是被你转移到你的前妻那儿......”
董牧师脸色霎那 间雪白一片,右手更习惯性地捏紧,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黄克看,而黄克也平静地回看着他。
黄克背诵的内容,正是上一次“失联”前,另一个自己通过网络查找到的和董牧师有关的“百度百科”资料。关于董牧师的生平,另一个黄克当时还特地网购了一本他的个人传记《红色牧师董》,可惜后来跨时空接触被意外中断了,再没有更多的讯息。
黄克道:
“你觉得我们是刮民党的特务吗?”
董牧师问道:
“交大的老师对你的评价很高,你们俩治疗大烟瘾的本事也是真材实料的。我觉得那帮祸国殃民的败类,是不可能找上你们这样的人来当特务的,你们也不可能是特务。但是,你们是谁?”
终于能敞开了说话,董牧师也不再演戏,只是他仍然很小心,问得多而答得少。
黄克点头道:
“先说说艾琳娜吧,你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是教袍 ,戴着反十字架——教袍是从湖州南浔的一家洋人教堂里抢来的。杀人,放火,抢劫,全是她干的,她非常讨厌上帝,非常非常讨厌传教士。所以,你这身牧师的隐藏身份,其实她是很不喜欢的,幸好你没有向她传教,而她也知道你红色牧师的身份,知道你本质上是个伪信者,所以才能容忍你。”
董健吾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在等着黄克透露出更多的讯息。
“艾琳娜不是中国人,但是她的革命性,只要引导好,对革命的渴求,渴望,不但远甚于我,甚至会更在你之上。董先生,你选择布尔什维克主义,是因为你在漫长的人生中,见到了这个国家民族的诸多苦难,也见到了过去二十年里,这个国家里最优秀的那群人,为了寻找光明,一次次地尝试,又一次次地失败,不断地试错,失败,反复轮回过滤后,最后剩下,或者说,最后结晶析出的这条路......”
“而艾琳娜不同,她曾见过美好的乌托邦的世界,那个世界表面上看似美好,但实际上芸芸众生,却只是高高在上的诸神,圈养在地上的牛羊——当收割的那一天到来时,看似完美的天堂 ,瞬间就化成了最恐怖的地狱。而这一切,艾琳娜全看过了,经历过了,甚至被迫亲自执行了“诸神的收割”。她是真的经历过了诸神创造的地狱!即使现在身体走出来了,但是她的灵魂和思想,仍然困在地狱时期痛苦的回忆中......”
黄克和董牧师说话时,两人正站在外面院子的空地上。院里没有点灯,但十点后的大上海滩,依旧明亮。附近租界的霓虹灯的余光撒过来,落在黄克的脸上,勾勒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黄克的话没有说得很明确,但是董牧师的聪明,还是听出了他意指的一些内容。
“发生在艾琳娜身上的事,我不能告诉你太详细。我只能对你说,现在的她,其实内心还生活在过去的黑暗和地狱中,她的心里充满了自我毁灭的倾向——毁灭她所有希望的,就是神,就是上帝。所以,你千万不要在她面前,学那些洋人神甫一般胡扯什么神怜世人之类的话,那是自寻死路主动找死的行为。上一个这么做的家伙,尸体都臭了很久了......好在你是个假神甫,也算是个渎神者吧,应当不会犯这个错。”
董牧师问道:“那么,你们来找我,是来寻找新的光明的吗?”
“寻找光明?说得好,我说服她来上海,说服她跟着我去追寻正在被常凯申委员长万里追杀的朱毛二匪,理由就是:你可以在他们这群人身上,找到真正的光明和希望,找回失去的,被夺走的那些东西。”
董牧师点头表示明白,虽然心里他其实很多都没有听明白,但他知道,双方现在还在互相试探阶段,他已经被对方看得太明白了,讯息不对等下,自己为了组织的安全,现在更不能轻易地再暴露更多的东西了。
“一个月内,我和艾琳娜会暂时离开这时,我们计划是追上正在被追剿“朱毛二匪”......”
黄克边说边怀里掏出一份报纸——《申报》,报纸的头版,用醒目的标题写着"XXX军在
贵州某地击破朱毛匪军,匪首李德胜服诛"云云之类。
黄克笑道:
“报纸上的内容,当然是胡说八道。你也知道的,这两位在报纸上这十年里已经被击毙了很多次了......”
董牧师也难得地笑了起来。
“不过几个月前的湘江畔,从江西出来的红一方面军,确实损失惨重,有三万左右的红军战士牺牲在湘江两岸。”
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我不想再拖时间,也不想再浪费精力了,和你交集了这么久,也该揭一下自己的一些底牌了。我手中掌握着一条可以一次性长途运送几百吨物资的运输线,我正计划在一个月内赶到川北去向给红军补充急需的军用物资。上海这边我们可以获得的物资多如牛毛,我们也有能力不问不给钱就自取,就象上次抢劫交通银行一样!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但我不知道我们想要的物资在哪个仓库,不知道该何时何地出手。这段时间,我在上海滩和各个老板打交道,目的就是在收集这方面的情报.....董先生,你是这儿的地头蛇,讯息很广,我需要你在这方面的人脉相助!”
-------------------- 第38章联手 --------------------
李德胜主席的两个儿子,“杨氏”兄弟住在董牧师前妻黄慧光家的那段日子里,上海地下党受到了一次比一次更加严重的破坏。
从1933年9月开始,为对付中央特科安插在军警特务中的警报系统,中统特务采用了“细胞渗入”的手段打入上海地下党内部。所谓“细胞渗入”,就是抓到人后立即带到附近旅馆突击审问,快速办理秘密自首手续,然后马上释放, 使叛徒不被发觉,作为内线细胞渗入中共党组织。由此,情况变得更加险恶。有多么险恶呢?
中统的报告说:“这种迂回地向共党秘密进攻, 自1933年9月开始, 到1934年底检查成绩时,已查明的共党干部有485人, 其中已接受我们任务的有183人。因此, 共党在上海的一般活动, 我们又恢复到随时了解的程度。”“1934年4月至8月, 5个月间, 我们对于红队的内容已完全明了,它一共有35人,其中有我们的伪装人员7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