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的夜晚,演奏大厅内传出了一阵清冽的钢琴声,音符如同一群堪堪结束战斗,疲惫但蓄势待发的将士们,紧绷着身体,斜靠在掩体之后,等待天明。
参谋团跟新选出的代表们会逐渐把首都运转抬往正轨,但大克身上的重担丝毫没有减轻,他需要在熟悉的地方转转,缓解一下压力。
似乎这里的莫斯科中心也跟他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对面的街市看上去更加现代了一些,但时间并没有让红场褪色,只让它沉淀了一些,生出更多的厚重感。
——寡头不敢挑衅历史的底线,他们没有玷污伟人,但从列宁墓蒙尘程度上看,多半也是缺乏专员照料。在亲自为列宁墓进行了清扫工作后,觉得心境舒畅了一些,透气完毕的大克将目光投向那座许久未启用过的建筑,露出奇妙的神色。
如果是寻常的音乐,在这个距离上,大克不认真听是听不到的,但那些琴键敲击的韵律饱含某个人的强烈情感,引起了大克的灵能共振,他的目光微闪,将对方标记了一下,才发现那演奏者是今晚还没有露面过的腓特烈大帝。
真有闲心啊,那个女人。
德国人在莫斯科大剧院里弹琴,还是在这种战争年代,其实还蛮诡异的,但最难揭过的时光都过去了,大克也不介意稍稍欣赏一下那个女人的演奏。
走向演奏厅,克里姆林朝对他敬礼的士兵回礼——对方认出了他就是第一个带头冲进克宫的“政委”,情绪比较激动。
“不要紧张,同志,是那女人要求借用钢琴的么?”大克问。
“我们见过那位女士跟威严同志交谈,知道她也是舰娘,就打开了大门——”
“那就让她弹吧,不用介意。”
“是。”
虽然说着好像打算离开一般的话,大克还是缓步走进了演奏厅,想要看看腓特烈具体在搞什么名堂。
无论是东京的首相府还是符拉迪的临时酒店都没有让她尽情发挥的条件,但在克宫就不一样了,作为苏联的政治文化中心,就算政府腐朽了,大剧院内的各种乐器还是维护得相当好,正适合腓特烈一展才能。
她的手指修长,能够跨十二度,扫在琴键上看似没用多大力气,实则每一下都富有爆发力,这也是她演奏情感的来源——极高的身体协调性和乐感。
有悲怆,有振奋,有期待,有反抗,总之,大克听出了许多,他觉得,这一曲并非腓特烈即兴发挥,即兴选曲,而是专门为他弹的,目的就是让他产生共鸣。
待腓特烈猛地一扣琴键,整段独奏以相当震撼昂扬的情绪结束,大克才贴近她,缓缓开口:
“我还以为铁血的战斗烈度会让你没有时间去学琴。”
男人抚掌,却说了一句有点不合时宜的话。
“并没有经过特别辛苦的练习。对舰娘来说,只要是我们感兴趣的东西,稍稍学习,就能够像本能一样在该领域获得巨大成就。”
腓特烈抬眼,妩媚的眼弯在金碧辉煌的厅堂映衬下显得更加艳丽。
漆黑油量的发丝微微卸开,令她另一枚暗金的眸子透出边角,整个人显得比以往更雍容华贵了,仿佛她是只为了这个场合、只为了诠释艺术而存在的美人。
“我们是上帝的宠儿,但同时上帝也因他的私心,为我们固定了命运……无论是我们的前程,还是性格,或者我们的天赋,都如同剧本一样,是早就被安排好的……很难改变。”
她轻缓地述说着粗听很有哲理,但在大克听来,只是用以跟他交流的铺垫。
大克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最开始,他不是不想去主动理解腓特烈,只是因为她比某些舰娘成熟许多,主意也更多,也很少需要他费心。
然而从灵能爆发的那天开始,克里姆林便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改变腓特烈的愿望。
想让她明白,表达关心并不一定要通过各种扭曲的方式来实现。
“……”
在大克那审视般的目光注视下,腓特烈的话说到一半,后一半却好似忘词一样噎住了。
她看着男人那冰蓝色的眸子,突然心中充满了愧疚。
虽说明白人性的丑恶,也是成长路上所必须经历的痛楚,但她明白,说这也是她自以为是地强加给克里姆林的大道理,理由无非是她认为这样会对大克好。
她开始后悔了,觉得自己给大克带去了永久性的心理创伤,并不是一个“好长辈。
腓特烈不知道大克承受能力其实强得很,她先入为主,给自己增添了一些心理负担,才让她有些不好直视大克。
“……《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可惜只有钢琴,没有‘协奏’。”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克里姆林手搭在琴键上。
“……不喜欢这首曲子?”腓特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一个略带歉意,又不会显得慌张的水平上。
“谢尔盖……这位音乐家的生平我有了解过。”
男人扶着钢琴,眼眸上移,至弧形穹顶,看着那明丽的打光——层层叠叠的穹顶上尽管空荡荡的,但它才是见证过无数场伟大演出的,最为忠实的听众。
“有人说他是人民的敌人,但他只是不能正确理解革命的真正意义而已。我们封禁过他的曲子,之后又解禁,国家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但我个人认为,他并不是布尔乔亚。”
大克从一旁的乐器架上取下一把中提琴。
“斯大林同志也对他的乐曲赞赏有加,虽然他最终再没能回祖国看看……”
大克抽过来椅子,坐在腓特烈的身旁:“所以我还是想要你解释一下,你为我弹第二协奏曲的用意。”
“……人类是很容易改变的,无论是堕落,还是提高自己,都比舰娘更有可塑性,所以我才更想教导你,让你变得优秀……但我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腓特烈轻声道: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孩子。这首曲子就好像你的人生一样。自那天你的灵能觉醒后,我从你激烈的情感中,感受到了你这一生的悲欢离合,高峰低谷,起转的韵律,听似每一个音符中都透着倔强和强硬,但没有人生来就是如此强大的,每当你的琴弦绷紧到一个极限之后,又会向下反弹,你会带着世人所不能理解的坚强继续走下去……原本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但每当你继续维持强大的外表,我就越不感到不安和悲伤。”
腓特烈拉住大克的一只手,阻止他继续以琴弓试音:“这种感情不是长辈之于孩子的……”
“……所以你认为是什么?”
被腓特烈抚摸的大克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面板。
腓特烈好感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