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那个老来得女,貌似已经被自己宠坏了的女儿,老耗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魏老龙的背锅侠多半是要让咱家的小耗子来当了,由她当这个刽子手,自己这个当爹的也只能保持沉默,贫民区里凝聚着自己一生的心血,可女儿也不是充话费送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有那一天,强硬了一辈子的【鼠王】恐怕也只能装聋作哑了。
“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就跑吧!”老耗子看向眼前的晚辈,眼底透出一丝慈祥,“带着大家一起跑,能跑多少跑多少,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子扒了你的皮
“跑?”九姐闻言,满脸无奈地摇头苦笑起来,“如果有地方跑,不需要魏长官赶人,我们早就跑了,贫民区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说呢,林伯?”
“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老耗子从身上那件白色大氅的口袋里取出烟袋锅,细致地向其中填装烟丝,然后用火柴点燃,仿佛是要用这样轻松的态度来掩盖自己说这句话时那基本没有的底气,看着老耗子那毫无紧迫感可言,甚至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慢镜头的动作,阿九的心也随着一点点冰冷了下去。
果然,您最终还是站在魏长官那一方的。
虽然早在来之前,阿九心中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真正确认了这个事实以后,她还是不禁有些唏嘘。
把一生的经历都放在贫民区,维系着贫民区基本的秩序,寄希望于某一天贫民区将不再是贫民区,而是成为龙门第十四到十九下城区,这样的老人,在贫民区中无论黑道白道都要尊称其一声【鼠王】的老人,代表着贫民区最高权力的老人,在面对“贫民区”还是“龙门”这样的抉择中,终究还是选择了背叛自己的理想,向现实妥协。
早该想到的!
他和魏彦吾是过命的兄弟,二十年前,正是这群老人在乌萨斯的兵锋下,用自己的鲜血和脊梁扛起了整个龙门,即便如今兄弟间已经貌合神离,但兄弟终究是兄弟。
老人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龙门,【鼠王】愿意接管贫民区,一辈子藏身于阴沟里,做一个任劳任怨清理垃圾的掏粪工,也是为了龙门能变得更好,老耗子想让贫民区变得更好是不假,但这是基于“要让龙门变得更好”这个理想之上的,既然如此,当贫民区的存在已经开始阻碍龙门的发展时,老人该怎么做已经显而易见了不是么?
女孩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愤怨或不满,四个一起长大的女孩儿中,只有她全无背景,完全是因为巧合才和挤入了三个“二代”的圈子,进而变成了【鼠王】的半个女儿和半个徒弟,并且一路顺利的跻身龙门权力高层,又在一瞬间一场意外从青云端跌落谷底,短短三十年不到的人生中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女孩儿的心态早已古井无波。
比起埋怨亦师亦父的鼠王,多想想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该往哪里跑才是更实际的。
跑当然是可以跑的,离了移动城市,那也就只能往荒野中跑了,泰拉大地上也并非所有人都住在移动都市中,在荒野中三五成群散居的人口至少也能和城市人对半开,可这样一来生活安全就彻底没法保证了,排除某个虽然没有天灾,但自然环境严酷到还不如偶尔来几场天灾的雪域地区,在其他地方都要时刻面对天灾的威胁,生活安定尚且无法保证,更别提发展富强了,有天灾信使还好说,至少能保住人命,要是没有,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一波带走。
贫民们不知道自己讨人嫌么?不,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就是龙门高层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一坨扶不起的刘阿斗,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赖在贫民区?为什么宁愿在人均面积就两三个平方的垃圾堆中蚁居,也不愿意离开城市找生活?还不就是为了这宝贵的安定生活?贫民区再穷再差,总还有咸鱼翻身的希望,要是进入荒野,那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阿九当这个双面间谍,本意是想借整合运动做文章,通过龙警察向上层传递信息,以此来换取龙门政府对贫民区的经济扶持和政策倾斜,可却没想到魏彦吾这文章做得更加犀利,竟是要假借整合运动之名,一举将贫民区从龙门的历史中铲除,虽然这还只是毫无证据的猜测,但在女孩儿看来,这个猜测基本就已经事实了。
反正谁也不可能当面去质问魏彦吾,就算去了,那只奸诈老龙也一定会牌坊高高竖,矢口否认所有指控,与其去揣摩他的心思,还不如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既然这样,那也就只能早作打算了,整个贫民区一起跑,那可不是个小工程,阿九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在近卫局工作时,户籍统计上龙门有近百万的人口,考虑到移动都市至少都有两成黑户,那么贫民区的居民往最少了估算,也至少有三四十万人,就算其中只有三分之一跑路,壮观程度估计也不亚于二十年前和乌萨斯那场战争。
不知怎么的,阿九突然想到了昨夜听到的那首歌,不由得轻轻哼唱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
女孩儿越哼声音越大,进而用正常音量唱了起来,她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唱歌居然蛮好听的,这首歌,既是唱给选择袖手旁观的鼠王听,也是唱给自己听的。
对于女孩儿突然开始唱歌的神经病行为,鼠王一开始是诧异,但很快就紧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在少女的歌声中察觉到了一丝杀意,一丝针对自己的杀意,但这杀意也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被这充斥着一股杀意的歌声所包围,鼠王一时间如坐针毡,只感觉身上华贵的唐装和大氅都变成了反穿的软猬甲,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女孩儿唱完了整首歌。
少女唱罢,老耗子已经收起了自己的烟袋杆儿,鼠眼中透出一丝老江湖的狠辣:“你唱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看来您听明白了。”女孩儿整理了一下发丝,长身而起,准备告辞,“您可以把这首歌也送给魏长官听听,好好听,听仔细了,都听个十遍八遍的!”
“阿九!”鼠王狠狠地顿了一下手杖,声音中的怒意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
女孩儿没有搭理有些恼羞成怒的老耗子,径直就要离开,走到房间门口时,才回过头来,双眼中已然满是毒蛇的阴狠:“林伯,谢谢您的指教,这首歌就是我的回礼!”
“回来!!”鼠王一声怒吼,失却了往日的平静,换回来的却只有房门大力合拢的“咣当”声。
“唉……”看着紧闭的房门,老耗子喟然长叹,已然有些佝偻的身板儿瞬间变得更佝偻了,好像一瞬间又老了十岁,整只鼠都瘫在了椅子里,“完了……都完了……”
自己一直以来最担忧的问题,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老魏啊老魏,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收手还则罢了,你要是真敢动手……报应回来之时,就是神仙恐怕也保不了你了。
想及此处,老耗子又坐直身子,拿起沙发旁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喂,雨霞呢?”
“呃……小姐她刚回来。”老耗子的语气难免带着一丝迁怒的意味,接电话的小弟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道。
“让那丫头滚过来见我,三分钟内看不到人,她就永远别回家了!”下过命令,老耗子就直接摔了电话,拿过烟袋杆,重新给自己点了一袋,叭叭的抽起了闷烟。
老耗子一袋烟还没抽几口,房门就被再次推开,粉色头发,身穿一袭黑裙的少女匆匆而来,看上去有些气喘吁吁,也不知是从哪里一路跑过来的。
鼠王老来得女,老婆又死得早,一直也没有续弦再娶,所有的爱都投入到了这个宝贝女儿身上,对老友们常说自己把女儿都给宠坏了,可他一旦发火,女儿该怕还是怕。
在小弟那儿得到了警告,女孩儿表情惴惴地轻唤一声:“那个……父亲你找我?”
“过来!”老耗子一声吼,小耗子抖三抖,立马跑到老爹面前立正站好,连大气都不敢喘。
“坐下!”老耗子又吼了一声,小耗子才敢在阿九的位置上落座,“我问你,昨儿个一宿没回家,跑哪里疯去了?给我说实话!敢藏着掖着,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长这么大,小老鼠都没见过老爹像今天这样疯狂爆粗口,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那些原本就不敢说的事情,顿时就更不敢说了。
不说,得扒一层皮,说了,恐怕就不是扒一层皮能解决的了!
“不说?你以为你不说,老子就猜不到你在干嘛?”老耗子眉头一挑,从沙发上跳下,来到女儿身边,不由分说,抬起手杖就照着女儿后背上来了一下,这一棍子下了死力气,女孩儿当时就面色惨白,满头虚汗,但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这番表现让老耗子狞笑着点点头,“行,还挺有骨气,这脾气像你娘,可你怎么就不能把你娘身上好的东西也学走,让老子省点儿心?你长这么大,老子他娘的还是第一次揍你,你自己想想清楚是为什么!说,你是不是去贫民区帮魏彦吾做事了?”
“嘶~!”女孩儿这才倒抽一口凉气,用颤抖的声音开口道,“您打吧,我是不会说的,做人要言而有信,要讲江湖道义,这是从小您教我的!”
“好,我叫你言而有信!我叫你江湖道义!老子今天干脆打死你,也省得你出去败坏我老林头的名声!”老耗子抬起手杖又是一棍,盛怒之下,实木手杖直接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折成了两节,“我林舸瑞一世精明,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糊涂丫头?我说你他娘的是不是傻?就魏彦吾那个卸磨杀驴的德行,你给他背黑锅,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我有我的理由……”少女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但态度依旧不服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龙门,这不是父亲您也一直想看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