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者没有回话,只是有些沉闷地舒了一口气,父女俩的矛盾闹了一年多,现在女儿不跟自己吵架,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他很高大,却也很卑微,以谨慎无比的姿态小心维护着与女儿之间的关系,生怕这易碎的感情出现任何裂纹,因为除了眼前的女孩儿之外,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然而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容易不小心碰触到女儿心中最敏感的几根弦,他不明白,不明白熟悉的女儿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也不明白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为什么突然就一天天变得僵硬起来,幸好,至少在自己死去之前,熟悉的女儿又回来了,他已然不敢再奢求更多,
“去那边坐一会儿吧。”霜星左右看了看,在路边发现了一处还算完整的小花坛,很幸运地没有在天灾和暴乱中被破坏,长椅之类的配套设施也都还健在,是一个很适合父女俩坐下来促膝长谈的地方。
“好!”对于女儿不太过分的要求,老女儿奴爱国者自然是无条件遵从。
父女俩这便停下脚步,在小花坛边落座,爱国者庞大的身躯一个人就占据了一张长椅,让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和谐)吟,霜星本想坐在老父亲身边,但思考过后,还是坐到了对面的长椅上,一来是害怕无意间的接触会冻伤老父亲,二来并肩而坐也不是认真谈话该用的方式,那只会让自己显得像是一个试图找父亲撒娇耍赖的小女孩儿。
而霜星要证明的是自己已经长大了,甚至于在父亲感到痛苦和迷茫时,可以试着反过来依靠自己这个女儿,而不是继续用已经很疲惫的身躯扛起所有。
所以女孩儿最终选择了坐在父亲对面,父女两人之间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这同样不适合亲人之间的聊天,太过遥远的距离宛如隔了一张巨大的谈判桌,物理上的距离也拉开了心灵的距离,已经修复的父女关系仿佛又变得生疏起来,甚至于变得陌生,霜星觉得这样正好,可以让自己不被感情所左右,认真地去思考问题。
“叶莲娜,吾……”爱国者坐在椅子上,站立时仍旧挺拔的腰杆弯曲着,仿佛已经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压,瞬间又老了几十岁,“吾之一生,是否,失败至极?”
“没错,你这一生简直失败透顶!”霜星开口就是无情的批判,爱国者的身躯似乎更佝偻了一些,“你这一生看似壮怀激烈波涛起伏,可是回首过去,实际上一事无成不是么?失去了所有珍视的人,与自己曾经发誓要一生效忠的国家为敌,然而即便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你也什么都不曾改变过,你拼劲全力的战斗只是贵族眼中的余兴表演,即便你站在荒原中心发出嘶哑的呐喊,这个世界,这个国家也依旧还是以前那副烂样子,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失败的人生!”
“呃……”喉咙中发出了郁结的声音,被女儿嫌弃的老父亲很受伤。
“你知道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像什么吗?”霜星依旧不留情面,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简直不吐不快,“你就像是一个辛苦工作一辈子,好不容易攒了点儿家当以后,想要转行做点小生意改善生活,却一出手就被骗光了所有本钱的老笨蛋,正常人这时候就该打道回府了,可你不一样,你那愚蠢的自尊心让你无法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你的选择是继续借钱维持自己的面子,然后继续被骗,继续借钱,积蓄被骗,无论被坑了多少次,都还在执着地找当上,终于到了今天,你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心中的事业却毫无起色,巨额的负债压垮了你,你想一死了之来维持自己的尊严,这时,一个陌生人慷慨资助了你五百万,而你却又因为那愚蠢的自尊不愿接受。”
“是……这样么?”爱国者的语气有些诧异,他从没想到过,自己在女儿心中,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深陷中年危机,却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落魄老男人形象。
“啊,是这样没错,不仅顽固,而且愚蠢,你所坚持的尊严毁了你的一生,但你却仍旧不愿意放弃它,还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为命运的波折。”霜星越说越上头,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彻底打醒眼前的老顽固了,“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一点么?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对命运和预言的笃信,如果这两种东西就能决定一切,那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可笑么?既然努力也改变不了命运,那你明明只需要躺在床上等待命运降临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像现在这样苦苦挣扎?”
“吾……”
“你现在的行动,究竟是出于你自己的思考,还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命运所操纵?如果答案是前者,那你认为,究竟是你的行动导致了你所遭遇的一切,还是无论你挣扎与否,结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你心中应该很清楚,根本不存在什么既定的命运,是你的行动决定了你的遭遇,躺在家里一动不动,你就只会被饿死而已。”
“叶莲娜,汝,为何,要说这些?”一开始被女儿嫌弃,老父亲是很伤心的,但是现在,他有点儿搞不清女孩儿说这些话的意图了,似乎并不单纯只是嫌弃自己。
“塔露拉的事情,你很伤心,对么?”霜星的态度缓和下来,嫌弃老父亲不是目的,这只是开导后者的手段。
“领袖,绝望至此,责任在吾。”爱国者点头承认了,的确是塔露拉的事情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又补了一刀,但真实原因恐怕并不是他说的这么单纯。
“不,责任并不在你,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包括塔露拉,骗我们的甚至都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段残留下来的意志和思想,你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必如此大包大揽地承担责任,你在害怕什么?”霜星苦笑着摇摇头,“我理解你的想法,老顽固,对你来说,塔露拉就是你的另一个女儿,对我来说,她也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比你更想找回以前的那个她,大家继续回冰原啃树根,虽然很苦,但也很幸福,但是可惜,从我们选择踏出冰原的那一刻,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们现在所要面对的抉择,全都是因为我们当初的决定所致,如果你还要将之归结为命运作祟,那你也就只是一个逃避问题的胆小鬼罢了。”
第四百四十章 至高至强的魔王
“答应我,不要做傻事好么,父亲?”女孩儿站起身,走向了沉默的老父亲,来到了适合父女俩促膝长谈的距离上,她轻轻抬手,想要抚摸一下老人沧桑的面庞,却又惧于自身致命的严寒,只能僵在半途,讪讪收回,“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但你还不能倒下,你的奋斗更不应该被抹杀,也许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鲁莽又无谋的笨蛋,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为拥有这样一个笨蛋父亲而骄傲,也有很多人同样以你为骄傲,我们需要你,你应该陪着我们走下去,直到真正的未来到来那一天。”
爱国者一言不发,似乎又回到了会议室内噤声沉默的状态,只有稍显沉重的呼吸声在昭示着他仍然活着,他的心脏依旧还在跳动这个事实。
他的心脏会在这一次停止跳动么?
不是霜星为女不孝,在心里咒自己老爹早死,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爱国者能好好活下去,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女孩儿心中很清楚,自己的父亲,一直是以殉道者的心态在战斗的,既然是殉道者,那么理想的重量在他心中就要远远大于自己的生命,他随时都有可能用死亡来践行自己的理想,维护自己的尊严,霜星并不想看到这一幕。
她甚至希望爱国者能和老李学一学,学得没皮没脸一些,不要太在意累赘的尊严,尽管正是这自尊组成了令人敬佩的爱国者,然而这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所以女孩儿只能拼命说反话,她真的很怕老顽固就这样钻进了牛角尖。
而面对女儿苦口婆心的劝说,爱国者就只是双眼微微闪亮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自从喉咙变得不能正常说话以后,原本还能慷慨陈词的他话就越来越少了。
这一边是女儿规劝热衷梭哈的老父亲,另一边,在等待霜星的过程中,老李这个当爹的则安慰起了自家的闺女,倒也算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咋了闺女?有啥话别憋在心里,跟老子说,大不了咱跑一趟切城,把那死丫头抽一顿给你解解气!”被W一顿怼给搞自闭以后,一贯以乐观和坚强面貌示人的阿米娅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勾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啥,要搁以前,面对这种闷葫芦,缺乏耐心的他可能一巴掌就上去了,可谁叫他不久前才暗暗发誓要做一个好爹呢?
好在阿米娅也不是那种只要驴脾气一上来,怎么劝都不灵的超级死小孩儿,不然老李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耐心能坚持到几时,毕竟他这个人的誓言……是吧?
赌咒发誓也能出尔反尔,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级别的常规操作了。
“呼~我没事的,博士。”老李一劝,阿米娅就长舒一口气,然后略显勉强地重新撑起一副治愈人心的笑脸来,“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你可拉倒吧,这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就没事儿了?”任谁都能看出阿米娅笑容中的勉强来,老李果断就掐住了小兔子粉嫩的小脸蛋,用力往两边扯。
“呜哇——!”小兔子惊叫一声,连忙护住自己的小脸蛋,“博时不要揪我的脸啦,很痛的!”
“谁叫你这兔崽子不说实话的?”小兔子双手护住了脸,老李就伸出一双恶魔之手去揪兔子耳朵。
“博士你真是坏心眼儿!”阿米娅反应奇快,连忙双手捂住了长耳朵,看老李又要转战阵地揪脸蛋,便又把双臂紧紧夹了起来,气鼓鼓地嘟着小脸,分外可爱。
“谁叫你们娘俩一个两个整天都不对老子说实话?凯婆娘也就算了,你这小兔崽子也开始有事儿瞒老子?”面对小兔子的抵抗,老李一只手就让她解除了防御。
“博士偏心,为什么凯尔希老师就可以,我就不行?”双手都被老李的蒲扇大手钳住,阿米娅不满地吃起了老猞猁的干醋。
“废话,因为老子打不过她!”老李怂得真实。
阿米娅:“……可博士你也打不过我啊!”
“你跟她不一样,她是咱老婆,你是咱闺女,老婆生气了可以打老公,了不起离婚,可谁听说过闺女生气了打老子的?这是不孝!”老李又开始扯歪理了。
阿米娅还能怎么办呢?她又不可能真的揍一顿老李,以证明新时代父慈女孝也是常规操作了,只能小声嘟囔起来:“博士你就会欺负我……”
“什么叫欺负你?咱这明明是关心你,你要是别人的闺女,爱干啥干啥去,老子才懒得操这个闲心呢!”老李又手贱地掐了一把小兔子粉嫩的小脸蛋,凯婆娘有事情藏着掖着他没办法,这收拾小兔崽子还不是手拿把攥,“有啥事儿你就说出来,别跟凯婆娘学,她那样挺讨人嫌的,天塌下来都有老子帮你顶着,你怕什么呀?”
“天倒是不会塌下来,我只是……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完全不像是现在的我了,博士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么?”阿米娅身子一歪,轻轻地靠在了老李的胸膛上。
“啥意思?”老李不明就里地挠挠头,猛然灵光一闪,“难不成你也被那个劳什子【黑蛇】给……”
“没有啦,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阿米娅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但是……的确就像W小姐所说的那样,我的记忆有一部分是被修改过的,现在想来,以往的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出现了很多的空白和断档,包括关于W小姐的事情,可我以前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所以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是自己。”
“是那个特雷西娅……”老李这才直指问题核心,刚才他不是没猜到,只是因为小兔子娘俩都把特雷西娅奉作白月光,所以才随口扯了一句黑蛇来试试水。
现在看来,就连小兔子本人都对特雷西娅产生了怀疑,所以老李才直言不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