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在佣兵这个行当里讨一份生活,好离开那令人感到悲伤的境地,只是没想到,这一做就是大半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这些日子里,同为佣兵的认识的人,死的死、残的残,拿着卖命换来的微薄资金,看着货架上公司出品的义体犹豫不决。
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失去了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然后为了这些公司的义肢,需要工作一辈子来偿还贷款购买它的高额账单。
很多时候,常常听见落魄的底层劳动者抱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了义体而活。
义体让他们过上了离开残疾的日子,不至于因为负担不起每个月的按揭费用,而被公司派来的人收走自己的义体。可重获自由的人生,却被无休止的工作而扣留了时间和精力,每天不断重复着在劳作的清醒和简单的梦之间徘徊。
他很庆幸。
不仅是因为自己能够免于这种命运,还是因为相比大多数无可奈何的人,他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成为一个佣兵,就代表着将自己的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同时,自身也成了一件消耗品。
在充满了金属的战争之中,人类的血肉显得无比脆弱。有时候只需要一枚深入过头的弹片,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就要和它们的主人说再见。
这还不包括随时可能会被金属射流和弹头打烂的五脏六腑,那些性价比不错的人造肺叶或者心脏和肾脏,往往都是当季的抢手货。
只有那些混的还不错,且被运气眷顾的佣兵,才有那个命和那个钱能成功地躺在义体医生面前的手术椅上。
不过有办法换义体,总比非得靠高息贷款不可来得好。
如果非要靠出卖剩余的人生来苟活下去,米龙·科兹洛夫觉得自己宁可放手一搏,哪怕随后就死在枪林弹雨里也没关系。
他已经受够那种活在垃圾堆里的日子。
萨科·尼尔森,是在过去那些年里,陪他在垃圾堆里摸爬滚打的兄弟。
在太平洲这样的地方长大,哪怕有血缘的手足兄弟,也不一定比得过一起吃过“屎”的朋友。
太平洲旁边就是圣多明戈的河谷区,要不是这里治安太差,那些公司老早就把工厂建得遍地都是了。
沛卓石化就算其中一家。
太平洲也好,科罗纳多农场也罢,环绕着夜之城城郊的巨大垃圾场,可不仅仅是丢些固体废物这么简单。
总有这么一类人靠捡破烂为生,不过他们捡的可不是寻常的破烂,而是重工企业倾倒的有害垃圾。
腐蚀、剧毒、放射性、致癌……几乎你能想到的有害成分,在这里都能找到。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垃圾里,往往能够发现一些寻常地方所不能发现的宝贝——
一个回收价高达5欧的变压器。
来自沛卓石化。
不过这样的宝贝,就和冒险故事里,被巨龙守卫着的财宝一样。
贪婪的勇者想要拿到这笔钱,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起红点、浑身瘙痒、食欲不振、头疼恶心、开始掉头发、皮肤颜色异常……
要罗琦说,他肯定会夸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以人工形成的基因突变的绝佳场所。
要是让生物技术公司搞个能恶性增殖的动物细胞组织,多半能长成一坨看一眼san值就掉个精光的生化怪物。
沛卓石化没派工人回收这些东西是有原因的,否则估计没几个月,他们就要因为底层劳工不足而苦恼了。
但总是会有人去捡的,比如那时候的米龙·科兹洛夫,还有萨科·尼尔森。
当时的他们,还装备着最廉价的植入体,买不起真皮科技的产品,就整天往脸上贴些廉价的塑料外壳,不到一个月就会开裂的货色。
坐在虽然脏得要命,但依旧堪用的沙发上,在垃圾堆环绕的孤岛里,为了明天的生计而发愁。
所以当他们拥有了拿起枪赚钱的机会时,就注定着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
当佣兵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站着不一定有颜面,跪下来也不一定能活着,只有找条缝钻一钻,说不定才能看到一线生机。
他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已经习惯了佣兵的生活——铁石心肠,毫不留情,今朝有酒今朝醉,每天喋血街头,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坐在吧台前开怀畅饮。
可是萨科死了。
就死在他的眼前。
大帝国商场里的动物帮,才不是什么笨手笨脚的呆头鹅,扣起扳机来,一点都不比其他帮派分子马虎。
子弹从来不长眼睛,飞到哪算哪,打中谁算谁倒霉。
流弹更是如此。
以至于萨科的血溅了自己一脸的时候,脑袋里空空如也,只有往日画面回放,而时间仅仅过去了几秒。
一个平凡的佣兵倒下了。
没有人替他哀悼,从人生这个舞台上退场得很安静。
米龙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甚至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
“你在发什么呆!?”
身后的考迪·邓恩斥责到,“掩护我!我把他们炸飞!”
说着他掏出了一枚火箭筒,小巧得简直不像话,几乎能被折叠后塞进双肩包里。
他把标尺上的刻度点,对准了花坛后面那个重机枪手,然后用力地扣下了扳机。
“嗤……”
这枚威力介于掷弹筒和肩扛式火箭筒之间的弹头,摇摇晃晃地在推进下加速,直冲目标而去。
“砰!!!”
那挺机枪瞬间哑了火,无数的碎屑像天女散花一般,往四面八方扬起。
考迪·邓恩的脸上写满了得意的颜色,还有报复后的畅快,他一边咬着牙,一边咧开着嘴,躲在敌人的射击死区后面。
像这样的弹头,他还有好多发,虽然威力不大,但里面装满了混合的浓缩腐蚀性物质和毒性粉末。
极小的装药量导致了它甚至没办法对付一般的砖墙,但对于那些负隅顽抗的敌人,这种类似于清醒剂的东西效果拔群。
很少有人在近距离挨了一发以后,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
哪怕是这些动物帮的怪物。
这就是考迪·邓恩的想法。
他站了起来,扛着迷你火箭筒,里面塞着第二枚弹头,但却没有了扣下扳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