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驻守贝里琉岛的小鬼子都是精锐来判断,不论是步枪手、机枪手、掷弹筒手,虽然没有1937~1939年近乎百发百中的水准,但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命中率,可以猜到1团那边的组织爆破手与喷火兵去摧毁地堡会有多么恐怖的伤亡。
作为5团的一份子,就算有心去帮1团也没有这份力气——救人所花费的力气比杀人多数十倍,早就在半个小时前抽空了伊文与格兰特的大部分体力,他们全凭借不放弃任何一个伤员的意志在行动。
“我们救了多少个?”
伊文调整了一下姿势,点上了两支烟。
接到香烟以后,格兰特喘着粗气道:“数不清了,二三十个?三四十个?”
“那我换个说法,我们没能救下多少个?”
听到这个问话,总算有空余功夫的格兰特陷入了一阵悲伤中,大约过了十几秒,他低声抽泣道:“十九个。”
对于很多跟随医护兵的新兵而言,救活多少战友在心里没多大数目,却会记得没有救下多少战友。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也是很多新兵成长的必经之路。
“没什么好哭的,我们尽力了。”伊文拍着这家伙的胸脯道,“虽然有十九个人没能救回来,但可以确信救回来的数量会是两倍甚至三倍。”
当然,有些话没有说透。
抬回去的伤员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他们能否熬过手术台,真实的情况往往会很惨烈,能有三比一都算烧高香......也就是说你在战场上紧急救治六十个人,最终能熬过手术台的能有二十个人已经很幸运。
失血过多却因为缺乏血浆、伤口感染却因为打进去的青霉素没发挥效果,甚至有伤员对青霉素过敏,这些怎么说也扛到了手术台,还有非常多就没扛到手术台。
比如运输伤兵的时候不小心磕碰,战场上的尖锐石头到处都是,从担架上摔下来可不是摔在水泥地上通常不会出现太大问题,保不齐就给伤口再来一个凶狠的贯穿伤,还有就是运送回舰船的时候海浪直接打进运输挺,淋了伤员一身,原本还没感染的伤口立刻感染,打几针青霉素都压不住的那种,以及......伊文见到过一个视频,那是关于硫磺岛战役的真实历史影像。
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两个担架兵抬着伤兵撤回来的时候听到天空响起的剧烈呼啸声,二话不说就把伤员连带担架一起丢了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飞扑卧倒。
活下来的伤员会不会骂娘伊文不太清楚,但两个担架兵肯定会觉得自己很无辜——明知道有大口径迫击炮炮弹落下来,还让我护着伤员吗?凭什么用我的性命去赌一把呢?
美军中的医护兵可以为了伤员不要命,却别指望送伤兵回去的担架兵也会这么做。
因此,步兵连所属的医护兵拼尽全力也只是让大多数伤兵不死在自己眼前。
当然,这并不绝对,因为历史上有堪称奇迹的伤员——比如四肢被冻坏缺衣少粮还能抗三天三夜爬回来并获救活到七八十岁,双腿被炸弹硬生生靠两只手把自己送到5公里外的战地医院获救并一直活到老死,乃至全身都被烧焦看上去就剩下一口气偏偏被送到医院以后养了一个月就挺过来,甚至还能继续参加战斗。
都称之为奇迹,数量肯定不多,绝大多数伤员还是正常人。只要是正常人,你以为幸运与不幸的事情会一半一半,事实上你只有不幸。
上了战场负伤,医护兵把你抬回去,路上不小心磕磕碰碰,看似幸运的挺到手术台熬过了真正清理伤口与止血的时间,却不停的出现感染现象,最终一命呜呼,你还不能被判定为阵亡。
伊文不太喜欢美军对阵亡的判定,觉得玩一套冷血无情的文字游戏。纵观二战有美军参与的战斗,看上去与各国没区别将伤亡分为阵亡、受伤、失踪,事实上失踪中有百分之八十就该列入阵亡,受伤中有百分之五六十也该列入阵亡。
只要士兵在战场上得到医护兵的救助,抬回去的路上死掉、手术台上死掉、下了手术台没扛过感染死掉,反正只要是受伤抬回来,不管伤员后续因为什么死掉都不能算阵亡。
抚恤金数额天差地别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阵亡的士兵不仅享受国家公墓其家人也享受国家的终生保障,伤员中没死的也享受来自国家的终生保障,死掉的那就——我们拼尽全力救了,但他没能度过这个劫难。
给一笔与阵亡抚恤金相差甚大的钱就算结束。
所以很多有关二战美军的视频里总会有傻乎乎的家伙抓着美军的阵亡数字对比敌人的阵亡数字,从表面上看毫无问题,实际上一场战役打下来美军死亡人数不会比敌人多,却也不会是阵亡数字那么少。
“嗬呼......嗬呼......”
不当医护兵倒也还好,可救了那么多人以后老想到美军的伤亡计算就格外疲惫。
伊文躺在脏兮兮的弹坑里喘着粗气,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累得不想动弹哪怕一下。
好在心态方面不是太大问题,多想想霍尔丹上尉就能舒缓过来,主要是体能方面。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救护,伊文深刻明白了相较于这个兵种,正常步兵的拥有的体能完全不够看——负重20公斤5公里越野?开玩笑,老子负重20公斤一边越野5公里一边救援几十个伤兵,两者能比吗!?
“这该死的天气,我又想喝水了。”格兰特舔着嘴角蠢蠢欲动。
不开玩笑的说,对于很多参加贝里琉岛战役的马润而言,登陆作战头两天的时候淡水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奢侈品。
“忍住。”伊文说道,“再等一个小时就能喝水了。”
距离上次喝水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此时格兰特携带的三个水壶空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满载另外一个喝掉了五分之一。现在是下午两点多,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十多个小时,最快第三天才能有淡水的情况下,绝不能让身体本能得逞。
“中士,我看你带了好多水壶。”
格兰特倒不是想要喝伊文携带的淡水,单纯就是好奇这件事,“出发前炮王也让我们每个人多带两个水壶,他是怎么知道上岸以后的我们会这么缺乏淡水?”
“来这里之前不是听说这个地区的气温会非常夸张吗?”伊文回答道。
“有吗?”
格兰特用脏兮兮的手遮盖阳光的照射。
“我怎么记得就会比夏威夷热那么一些?”
“你去过夏威夷?”
“没有。”格兰特老实承认。
5团的登陆地点在西岸中部,这里的林子别说是枝繁叶茂,能找到一颗有叶子的树都很困难,此刻的太阳就挂在登陆部队的脑袋顶上,想找个有阴影的地方都像是在做梦。
不论是谁都觉得自己像是待在桑拿房里头,渗出的汗珠很快干涸,紧接着又有更多的汗水渗出来。
通常来说蒸桑拿只要持续时间恰到好处,那是一种独特的享受。
曾经的伊文不讨厌桑拿也谈不上多么喜欢,现在开始厌恶这种可怕的高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空气炸锅,吹过来的风都有超过40摄氏度的高温......那哪里是风,简直就是一根根小针往身上戳。
“我们忍一忍,千万别睡过去,保持危机感。”
“明白!”
话音刚落原本停息一小段时间的枪炮声再度响起,急促而又短暂的声音中有一道比较特殊,伊文听出来并非是日军发动反击与K连的马润碰上,而是其他事情。
就是对于伊文而言,不论是哪一个都算终结了他宝贵的休息时间。
“医护兵!医护兵!医护兵——!!!”
不出所料,爆炸声音消失后仅仅两秒钟的时间,大约在正前方七十米位置传来了求救的声音。
伊文幻想着自己能猛地窜起来,却发现理想很美好现实特骨感——要是这段时间没有躺下休息,肌肉依旧处在高负荷运作时期,他能做到不论是谁一嗓子喊出来整个人就像是猛虎下山一般冲出去。
“啊啊啊......”
叫出声的是格兰特,整个人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一样艰难起身。
伊文忍住肌肉酸痛感的时候脸上的五官都快挤在一起,比起新兵自己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纯粹就是靠个人意志硬生生压制住喊叫的欲望。
走的时候没忘记搀扶格兰特一把,要是不帮忙这家伙走两步就得重新摊下去。
两个人就像是受伤了一样,朝着呼喊医护兵的地方一瘸一拐前进,到达具体位置的时候伊文见到了伤员的那一刻瞳仁猛地收缩。
“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