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光是在问狄卡恩的行动，还是在问自己的命运。

索恩很清楚，狄卡恩之所以选择他当帮手，一是因为他识时务，知道进退；第二点便是他所犯下的罪孽远少于佣兵团里的其他高层。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被饶恕，当狄卡恩不再需要帮手时，他肯定也会被处理掉。

“事情顺利的话，今夜就能完成献祭仪式。我已经买了两张明天下午的飞空艇票，我们去东南海港，雇船出海，前往林荫岛。”狄卡恩没有隐瞒行程的打算，很自然地说出了接下来的安排，“那个小岛安稳静谧，是我给自己选择的葬身之所。”

听到两张票时，索恩狠狠地松了口气，又听狄卡恩说“葬身之所”，顿时再次紧张起来。

“狄卡恩先生，您……”

“我要死了。”狄卡恩平静地说道，“今夜的仪式能为我增寿两年左右，足够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死之后，你便获得自由，可以继承我的全部财产。我只有一个要求，届时你要将成书的《帝国物产志》带回大陆，找菲尼克斯商会刊印发售。”

索恩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您做这些事情，只是想要写完《帝国物产志》？”

杀死数百人，搅动半个领地的风云，就为了续命写书？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吗？”狄卡恩抬头看了索恩一眼，又俯下身去绘制法阵，“很荒谬的坚持，对吧？但我乐意这么做，你只能选择配不配合。”

索恩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他理解不了狄卡恩的做法，觉得很荒谬，但一想到像《魔兽图谱》，《地脉流向通则》那样的书救过多少佣兵的命，他又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感动。

诸多感想憋在心中，最终也只挤出一句话：“我会按照您的安排行事。”

“哼。”狄卡恩低哼了一声，直起腰看了看法阵的绘制进程。

巨大的圆形图案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还有半小时左右就能画完。

他揉了揉自己的腰，年迈之后，身体机能也不行了，此次行动就算能延续两年寿命，恐怕最后的时间也只能瘫在床上度日。

如果那时候已经完成任务，就坦然去死吧，赖在床上被人把屎把尿的照顾，实在不合他的心意。

这样想着，狄卡恩忽然听到大门处传来“砰砰”的拍门声。

他瞬间警觉起来，对索恩道：“换身衣服，去大门处看看是怎么回事！”

根据驻地内佣兵的说法，威尔托昨日才离开驻地，最快也要三天之后才能返回。

其余的佣兵小队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对他的仪式有什么影响，多增加一些祭品罢了。

索恩听话地换了件没沾染血迹的衣服，跑向驻地大门。

狄卡恩插着腰做了几个舒展动作，弯腰继续绘制。

不多时，索恩小跑着回来了，禀告道：“是个名叫艾力特的散人佣兵，想加入黑狼佣兵团，所以跑来驻地面试。”

“这么晚跑来入团？”狄卡恩眉眼微皱，“他实力如何？”

索恩道：“应该和我差不多，但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像是刚杀过人。”

狄卡恩冷笑，“又一个来避祸的，怪不得是深夜投奔。说你们黑狼是罪犯的窝点，还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索恩面色尴尬。这一点他比狄卡恩更清楚，黑狼佣兵团的早期成员里有很多山贼土匪，是被领主招安落户的，威尔托团长本身就是山匪头子，替领主家干了不少黑活儿，才有如今的地位。

这次领主家出现变故，威尔托押宝二少爷，也是想更进一步，博取一个官方的正式身份。

“把他带进来，想办法放倒。”狄卡恩吩咐道。

索恩拱了拱手，又急匆匆跑开。

不多时，大门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然后便是乒乒乓乓的拳脚打斗声。

狄卡恩蹙起眉头，取出随身短杖，对着那几具被放血的尸体挥了挥。

几具僵尸站起身来，朝大门的方向行去。

还没靠近大门，僵尸们体内的魔力被尽数抽离，变回毫无威胁的尸体倒了下去。

一个披着黑袍，戴着遮脸面具的高大人影，逆着火把的光走了过来。

他手里拎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索恩，随便丢在一旁，扭头看向狄卡恩时，那双幽黑色的眼瞳里似是闪过火光。

“不告而取的窃贼，我是来拿回失物的，还请你好好配合，不要反抗，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流血事件。”面具佣兵说道。

狄卡恩对上那双眼睛时，浑身汗毛直立，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直蹿而出，像是要搅乱他的颅脑，令他无法思考。

他咬了咬舌头，强行镇定下来，沉声道：“你是谁？”

面具佣兵招了招手，狄卡恩胸前的衣袍破裂，亡灵之书自行跃出，飞到了面具佣兵身前。

狄卡恩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尽遗憾：“汤森·纳克尔，你果然还没死。”

“既然猜到我没死，还敢拿我的东西，你是在找死吗？”伪装成佣兵的汤森戏谑道，“如今的后辈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就是比当年的我更不知天高地厚。”

狄卡恩沉默不语，汤森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他的计划全盘失败。

拿到亡灵之书后，他就用自己的血进行了契约，现在看来，还是不如原主人的权限高。

他引导福音教会的断罪使前往迷雾镇，是想拖住汤森一段时间，好让他完成“汲魂夺命”的仪式。

仪式完成后，他会乘坐飞空艇远离此地，只要能拉开距离，传奇法师也无法感知到亡灵之书的确切位置。

他已经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了一座小海岛，乘船前往，流动的海洋能进一步隔绝魔力感知，为他争取最后两年的安全期。

谁承想，计划的前两步便出现了差漏，他连仪式都没做完，就被汤森找到了。

人算不如天算，此刻的他除了认命，已经别无选择。

“不说些什么吗？”汤森悠哉哉地说道，“诚心道歉求饶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作为对你那狂妄勇气的奖赏。”

月精灵不让汤森杀人，他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在惩罚偷窃者、保住威严的前提下，还得留住这后辈的命。

开口求饶吧——

狄卡恩的行动却超出了汤森的预料，他原地盘膝而坐，取出一张木桌，搁上一大摞书稿。

“要杀我也没问题，请给我一个小时整理这些文稿。”他说，“身为一个法师，你应该能理解同行对知识的追求和传承，我整理好这些稿件之后，希望你能将它们交给合适的人续写补全，我的命你可以随意取走，作为对我冒犯你威严的惩罚。”

……

戴着面具的汤森沉默了，是他落后时代太多了吗？为什么搞不懂这人的意思？

他翻开自己的魔法书，随手抹去狄卡恩的契约，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色阵图。

好家伙，大手笔啊！生人血祭，汲魂夺命，续命的法门——

他当年干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是被那个月精灵一顿狠揍，命没续成，反倒是先丢了半条。

“你不是在追求延续生命的方法吗？为何此刻又坦然赴死？”汤森问出了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