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天救人的心思其实也没那么单纯高尚，如果西琳不是个漂亮妹子，她顶多让波比带着伤员丢到森林外围，看看能不能碰到别的好心人。

见色起意这种事情，她怎么说得出口。

西琳抬起手，隔着衣裳轻抚伤口，说道：“十字刺杀的诅咒已经被驱散，我把在深渊界经历的那些事情，都详细地说给你听吧。”

“嗯。”艾弥表示自己会是个合格的听众。

西琳用餐刀切割肉排，说道：“我想在深渊界建起一个塔路亚，其实是因为伊莉雅，是那孩子的存在启发了我。”

“深渊远征队成功封印魔王之后，我们面对着魔王护卫的凶残反扑，那时苦战刚过，大家的状态都很不好，甚至有队员濒临死亡。”

远征队搞的是斩首行动，通往魔王城主路上的障碍并没有尽数清除，撤退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麻烦。

“那时，远征队的各位刚完成传奇壮举，有些人觉得死掉也罢，反正我们的名字会被后世铭记，老队长在内的另一部分人则看的更清楚，我们要是没死成，被深渊怪物活捉，一则魔王被封印的消息传不出去，另外的分队还会继续赶往魔王城；二则，我们的性命可能会沦为谈判桌上的筹码，给神佑这边带来压力……”

“斟酌之下，我们还是选择继续逃亡，在被一队精英魔物围困，即将殊死一搏时，是伊莉雅救了我们。她是个魅魔混血的低阶魔族，尚未成年，实力微弱，生活在魔王城外的荒郊野岭，熟悉地形，带着我们从地下小道逃出了包围圈。”

“我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饱受战争之苦的除了神佑大陆的人，还有深渊界的底层魔族。他们也是智慧生命，他们也不想面对战争，也恐惧饥荒和灾难，也不愿面对杀戮和破坏。他们之中有流浪的暴徒，也有像伊莉雅那样的存在，她只是想活着，想再多看看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我们封印了魔王，对许多魔族来说是敌人，可对伊莉雅来说，我们反而是她的救赎，她是为了报恩才来冒死拯救我们。”

艾弥单手撑着下巴，给西琳的杯子里倒上酒，“你因此想到了沙民？”

“没错。”西琳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帝国对待沙民的态度并不友好，母亲那边的族人在荒芜的沙原上到处迁徙，只为了寻找一处能生存下去的土地，直到他们来到塔路亚……那段逃亡的日子，我经历过很多次思考，最终决定，我要在深渊界建立一个塔路亚，利用我的特殊身份，成为人类与魔族之间沟通的桥梁。”

“魔物与人类很像，都不存在天性的善或恶，合理教导他们，也有机会将他们带上正途——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就在远征队安全之后，带着伊莉雅离开了队伍。”

“你当时有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艾弥问。

西琳抿了一口酒，笑了笑，道：“我知道会很艰难，但那时候我的自信心有些膨胀，连魔王都败在我的剑下，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吗？”

“有塔路亚小镇的经验摆在我面前，只要认真经营，与那些魔族诚心交流，再加上我在远征队这边的人脉，或许只需要二三十年，人类与魔族的相处模式就会发生变化。三十年不行就六十年，六十年不行就一百年，我身为传奇职业者，有很多时间来完成这件事，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伊莉雅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在询问了我家乡的状况之后，也觉得这件事情大有可为，我很高兴，她身为魔族，却能理解我的理念，愿意与我一同奋战……”西琳回忆起往事，表情有些复杂，“恰逢那时，我们借宿的魔族小村子遇到了火焰风暴的袭击，为了报答借宿之恩，我出手击溃了火风暴，保下了小村，于是那里成为了我和伊莉雅的据点，也在不久后改名为塔路亚。”

艾弥的手越过桌面，捏住西琳的手指，给予她支持与安心感。

西琳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艾弥的手背，表达感谢。

艾弥忽地冒出一个问题，“那个叫伊莉雅的魔族，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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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章，但会晚一点~~

旧时缘分 : 第37章 往事

艾弥的这个问题有些跑偏，但西琳在其中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情绪。

她短暂斟酌后，道：“那孩子的长相……她长期营养不良，形貌瘦削，再加上年龄太小，身体没长开，顶多能说是可爱吧，跟漂亮、美丽这种形容词完全不相干。”

“和蕾娜像不像？”艾弥追问。

西琳摇头，“完全看不到相似点。”

虽说蕾娜的长相也偏幼，但和伊莉雅那种真正的“幼”完全不同，而且蕾娜身上并没有深渊气息。

不过，考虑到蕾娜有可能是夺舍占据身体，长相方面并无太大追究意义。

艾弥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性格和说话语气呢？”

“差别很大。”西琳道，“蕾娜的性格尖锐张狂，伊莉雅的话，她虽然捅了我一剑，却是那种很安静的性格。”

艾弥叹了口气，那就还是没法确定蕾娜的身份。

那家伙潜伏在暗处，迟早会跳出来搞事，要是能知晓其过往身份，说不定能提前准备应对之法。

“还是说回塔路亚吧，你们建立村庄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艾弥给切好的烤肉涂上蘸料，送进西琳的碗里。

她亲手烤的肉，自己虽然不能吃，但看西琳吃的开心，她也会很满足。

“深渊界是个很混乱的地方，烧杀劫掠随处可见，因此孤儿的数量也很多。”西琳道，“已经成年的魔族，很难再通过教育改变其三观认知，于是我决定从孩子入手，收拢了附近区域上百名孤儿，在村子里建了一座学堂，教授他们基本的文化知识。”

“塔路亚处地贫瘠，多了百来个要吃饭的孩子，基础物资根本就不够用，就算我每天去猎杀魔物回来充作口粮，也不能让孩子们都吃饱。”西琳享受着碗里的美味烤肉，想起那段忍饥挨饿的经历，语气不免有些唏嘘，“为了多搞点粮食，我只能去找当地的游商，以物易物，拿曾经收集的战利品去换吃的。”

艾弥眉头轻皱，道：“这样做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且你的东西换完之后，那些孤儿还是会饿肚子。”

“所以我抓紧时间，先教会了他们狩猎的本领。”西琳道，“魔族的幼童身体素质高于人类孩童，装备一些简单的工具，他们就能完成对魔物的围杀。花了两个多月，总算是让那些愿意走进学堂的孩子能填饱肚子，不再每天挨饿。”

“塔路亚的地理位置不太好，每隔一个多月，就会有烈风从燃火的荒原上吹来，有时候还会转变成火风暴，我带着那些孩子修筑了防风防火的隔离墙，让村子获得了久违的安宁，他们也从中明白了知识的重要性。”

“后来，我又托人搞到了一些深渊界本土粮食作物的种子，研究了一下播种方法，在村子的另一边开辟田地，专门交给学堂里的孩子们来打理。”

“就这样，荒芜破败的小村子，慢慢朝着我理想的方向前进，我还收了伊莉雅当我的亲传弟子，并把十字刺杀交给她防身。”

讲到这里，西琳的表情更加复杂，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建设村子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很多麻烦，但都一一解决，我本以为事情就此走上正轨，学堂里的那些孩子们以后也会成为两个世界的沟通者，但是……”

“那天并没发生奇怪的事情，我像往常一样给孩子们上完课，领着伊莉雅去练习剑术，就在我纠正她不规范的动作时，她朝我的胸口刺出了一剑。”

西琳颤声道：“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伊莉雅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很愤怒，也很伤心，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解释，但刺穿我身体的剑刃，却在无情地掠夺我的力量，并将这份力量传递到伊莉雅身上。”

“我看到了伊莉雅唇角的笑容，那是阴谋得逞的微笑，我视她为学生和朋友，将她当做有共同志向的伙伴，她却只当我是储存力量的容器！”

“我的一切努力和坚持，还有整个塔路亚村，那些承载希望的孩子，在这一剑面前都显得荒唐可笑！”西琳的语速加快，唇角也在颤动，她猛然深呼吸，随后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不小心被呛到，引来一连串咳嗽。

艾弥连忙走到西琳身边，轻抚后背，安抚西琳的情绪。

西琳咬牙道：“身为一名剑士，差点被自己的佩剑刺穿心脏，自以为珠玑在握，实际上却连同伴的心思都不了解！这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失败？！”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艾弥凑到西琳耳边柔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伊莉雅心术不正，她的伪装太厉害了，她欺骗了你。”

艾弥听得出来，其实比起对伊莉雅的憎恨，西琳更加责怪自己。

像西琳这样有伟大追求的人，经常会把环境和他人的过错，强行归结到自己身上，这种近乎于偏执的自省心理并不值得推崇，过大的压力迟早会让其陷入毁灭。

艾弥以前就见过这样的悲剧，可言语的安慰终归是无力的，她干脆紧贴着西琳的后背，搂着西琳的脖颈，将自己的陪伴连同体温一起传递过去。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好几分钟，西琳手背的颤抖才恢复平静。

她低叹一声，道：“伊莉雅的那一剑本应该杀死我，可在她汲取我力量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太过急迫，竟然引动了空间震颤，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回到神佑大陆，来到了迷雾森林。”

那个时候的西琳身体受伤严重，心灵的创伤更重，她放弃荣誉和朋友，在深渊界苦心经营，受累受罪，换来的却是伙伴毫无征兆的背叛。

所以初见艾弥时，西琳才不想让艾弥救她，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被否定，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可事实是，有艾弥陪伴的这段时间，西琳脑海里再也没有升起“放弃生命”这样的荒唐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