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由于这样的要求过于突然,大家的心情中除了疑惑,还有像我一样因为原本的安排被临时打破而产生的不情愿。
的确,谁也不愿意为一个学期都没有什么交集、却被莫名其妙安上同班同学的名号拉来开班会的人,打破自己原本的计划。
不管原本是打算与女朋友约会、去参加社团活动、一起去购物、还是打算回家睡大觉,都要比突然因为无关紧要的原因被叫走来得好。
我也一样。
如果是高中的时候,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在我心中激起任何波浪,不管是多么无聊的事,趴在桌上睡觉就好;但现在的我却因为班会少了与雪之下一起的晚饭,这小小的教室里也不太适合光明正大地睡觉,心里也有一些不满。但愿指导员能宣布什么重要的事吧。
指导员在跟她身边的同僚说笑,偶尔抬头看一下教室里的人数,感觉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开口说道:
“人差不多都来了,那咱们的班会现在也正式开始。在学期过去一半多的时候召开这个班会,也是因为我们之前几乎没有开过班会。所以今天想借这次机会,告诉大家别忘了我们还有这个班级存在。我们大家要有对班级的归属感,同班同学也要互相交流,搞好关系。”
指导员刚开口的时候,大家都转头看向了她。
话音结束的时候,听者的目光几乎全部都回到自己的手机上了。而指导员也不会要求我们专心听她讲的内容。
因为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些内容用耳朵注意一下就行,不需要把眼睛也用上。
人是会给听到的信息分级的。听到重要的信息,人们会将身体正面朝向说话者,眼睛也表现出集中,耳朵更是紧紧跟着话语;像雪之下那样的人,会在听到某些信息时闭上眼睛,静静地思考;而听到最无所谓的信息,眼睛就随便干什么好了,总之,不遮上耳朵,就表示在场了。
在场的人对指导员宣布的信息做出了一致的分级。
指导员她自己也是。所以她才不会要求我们集中精神听。
她讲的话是多么正确,多么正面,多么合理。
同班同学就应该搞好关系,互相帮助;班级就应该像家一样,给人温暖,让人产生归属感。多么感人;因此,多么没价值。
如果说大学中的班级还有什么作用,那就是作为通知信息的最小单位,方便确认学生是否了解了学校的重要通知。而这种职能,已经由Line群组执行地非常好。
大学中的学生,没有几个会将班级作为交朋友的主要阵地。
不少人都是因为开班会,才与朋友分开行动。高中的学生,都还没有为了未来做出多少选择,只有文理分科的时候,才算是有了对未来的初体验。
大学则不同。
多数人在选择选修课时都是出于自己的兴趣,而选修课的内容比高中细分得多,因此,反倒是这些选修课,更容易让有相同志向的人相遇。
班级说到底终究是学校按照成绩、学分、甚至是随机的标准分出来的,本来就是为了制度管理方便,而不是为了让大家交上更好的朋友。
在高中,与叶山隼人在不在一个班级,几乎直接决定了有没有可能与叶山隼人成为朋友;而在大学,同学们都充分享受着在更广的范围内选择朋友的权利和自由。
朋友大都不来自一个班级,也就是说,当朋友与自己要上不同的课时,就要分开。
因此,大学生多少都体验过一些独行侠的生活,尽管他们可能并不适合做独行侠。
然而,这些时光是大学中必须面对的,并且,学生们确实有在好好去面对。
作为一个专业的独行侠,我知道自己从渴望朋友向独行侠转变时的征兆。
比如,在路上会不自觉地转头四顾,希望周围能突然有个朋友跳出来与自己说话;在走进一个教室的时候,会先确认在座的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方便搭话。
这都是独行生活初期“不适应”的表现,而我在大学已经见过太多人表现出这些征兆。无论人们是否愿意,这样的生活都确实地影响了他们的人生。而这正是成长的表现。
可是指导员却要求大家归属于班级。
在我看来,这是对我们进入大学后努力成长的否定。
为什么要在人们拼命学会面对一个人的生活时告诉他们,你们这样做的与正确的理念不符?
在场的同学们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管这一点在他们心中是否清晰,他们都与我一样,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让这些信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班会结束后大家下楼离开的时候,都沉默不语,一副专心赶路的样子。
啊啊啊,谁在听了一个小时那种话之后还说得出话啊!简直是对人类思考能力的摧残啊!这可真的是比玉绳更厉害,两个玉绳都比不上的功力啊......指导员一定有一本《实用漂亮话3000句》吧......
正如指导员所说,这次班会是为了提醒大家班级的存在而开。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从别人那里要求对自己的认可的行动。
只有对自己的价值不确定时,人们才会去寻求别人的认同;而指导员又拿出了那么蹩脚的借口,哪里来的说服力啊。
想起来了不愿想起来的人呢......
相模南在文化祭的时候也是抱着这种心态在行动。
主动要求担任委员长,却不肯独自承担工作,为了让工作做好,又在阳乃的推动下,就把一切都交给雪之下。
而终于到了不得不亲自面对的时刻,意识到自己在舞台上的失败,就放弃努力,只求大家原谅一切的话语来自我欺骗,逃避责任。
而看到体育祭时的她毫无转变,我不禁想知道,侍奉部那次接受的委托究竟算成功还是算失败。
不对。
指导员和相模南之间还有一些不同。
相模南的手段尽管无赖、卑鄙,但是她确确实实不能忍受自己被否定。
文化祭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她的小团体都在散布针对我的言论。
她是一个会把无理要求贯彻到底的人,不做到心底痛快或者是没有办法绝对不会收手。
指导员则不同。
她尽管为了要求认同这种无聊的目的特地开了班会,但是却并不在意学生们究竟有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因为她知道,只要召开班会,学生们就不得不出席。
“把说的话听进去”与“不得不强制出席”相比,后者的威力可想而知。
她要求别人的认同,但是又知道自己的理由没有说服力,所以说明理由只是个借口,她真正想要展示的,是作为一个班级管理者的权力。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班级的存在了。
这的确很可怕。
不知为何,我发现这种做法与我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些莫名的相似之处。
简直是最高效率的做法,简直是最直接的做法,简直是最好的一手牌,简直是最恶劣的做法。
用强制的手段,强行达到了目的,无视在场人的意愿,浪费了所有人的时间。而且,并没有让任何人心服口服,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
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啊?
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成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