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不知火芙蕾雅皱起眉头面露不解。

“阿火你有看过《候鸟》吗？”

“......”不知火芙蕾雅不明所以，没有回话，不过眉宇间明显更加不耐烦了一点。

“太宰治在《候鸟》这本书里写过——太敏感的人，会体谅到他人的痛苦，因而无法轻易做到坦率。所谓的坦率，其实就是暴力。”雨宫莲转过身，微微抬头把视线遇到庭院的树上，在庭间并不带着意义地踱步。

就像是一个带着闲情逸致出来赏景的人一样，不急不缓。

“有时候，所谓的【事实】和【真相】，对不知道的人来说是一种负担。如果由我主动且坦诚地去提及，就好像在强迫别人接受一样，就像在施以暴力。所以为了让【事实】对当事人的【负担】能降到最低，就需要观察别人的动态，斟酌对方的感受，等待合适的时机。”

“但是......如果别人主动问起，那就不一样了。主动询问，就意味着这不再是强迫，意味着询问者应当已经做好了承担相应信息的心理准备。”

“所以阿火，我一直在等人问哦。只要有人来问......我就会全部告诉她的。”

啪！

说话间，雨宫莲的笑容愈发炽烈，随着一声响指，忽然间无形地波动席卷了和式的庭院，刹那，晨间并不嘈杂的喧嚣消失了，不远处女孩们的因为距离而听不真切的谈话声，碗筷的碰撞声，招待员的忙碌声，过道上的脚步声，全都消失了。

明明周围的事物和景象都没变，却能让人清晰地察觉到氛围的异常。这个地方【有人生活的气息】消失了，明明上一秒【生活过的痕迹】都还在，但一瞬间所以人的气息都消失了。

这样的变化突兀而不自然，且没有任何隐藏痕迹的意思。不知火芙蕾雅当然也注意到了周围变得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心生警觉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正觉得有些安静过头的时候，视线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有一个身穿店内招待和服的人影缓缓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但这个人影给人的感觉很不对劲，虽然是招待装，脸上却带着一个奇怪的面具，而且就算是包裹全身的和服，也应该是能看到有皮肤露出来的地方，可这个人本该露着皮肤的位置却是一片漆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走在过道上，却给人一种好像身处阴影之下的感觉。

就如同投过被火焰扭曲的空气去观看事物，仅从视觉上就能一眼看出十分地突兀和不自然，并判断出这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在现实世界看到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也太奇怪了。

“那是阴影。”雨宫莲的声音突然在不知火芙蕾雅耳边响起。“是某个人的内心在这片空间中显化的模样，因为地点是旅店，所以会带上面具以【招待】的形象出现。”

不知火芙蕾雅循声望去，就看见雨宫莲一边向她解释着一些很难听懂的东西，同时正用一种她不太理解但似乎很感兴趣地眼神打量着她。

这份眼神让不知火芙蕾雅突然间有些莫名地心悸，她后退了两步，然后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一种从身体上传来的异样感。

那是一种由衣服带来的奇异感觉，身体的部分位置似乎有些紧绷，而部分位置似乎又裸露在了空气之中，能随着移动感受到空气的流动——这可不是宽松的旅店和服应该有的触感。

不知火芙蕾雅当即抬起双手打量起自己现在的装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宽袖，在肘窝出开了一个菱形的口子。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白色的底衫加靛蓝的束衣，束腰的高度高达肋下，将胸部托起的同时，也将几乎完美的胸型紧勒着衬托出来。下身则是变成了超短的女袴，露出侧面像是亵裤一样的汗裤。修长而不失丰满的腿上一边穿着白色的丝袜，另一边则任其就这么裸露在外。

有些像带奇幻风的忍者，又像是加了和风的游侠。

很明显，身上感觉到的那股与旅店浴袍格格不入的束缚感与暴露感都由此而来。

最关键的是，这身衣服不知火芙蕾雅并不陌生......这是她在自己的虚拟空间，也就是她自己登陆VR的时候使用的人物形象穿着的衣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之间，她身上的着装已经全部发生了变化。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火芙蕾雅突然产生了一个自己不愿意相信的想法，她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雨宫莲的视线的焦点在何处。

这个猜想让不知火芙蕾雅顿时浑身僵硬起来，她轻抿起嘴唇，十分不自然地抬起头和雨宫莲对视。一只手颤抖着抬起来，缓缓地伸向了自己的耳朵......

手指触碰到耳朵的触感让不知火芙蕾雅自己的整个身体先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异样、奇妙、莫名强烈地酥麻感从耳朵处荡开，好似舒活了血液，让不知火芙蕾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云。

紧接着，修长，尖而薄，好似细长树叶般的形态被手指的感觉测量出来，这不可能是正常人的耳朵拥有的形状和触感。这是......精灵的耳朵。

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态的不知火芙蕾雅，感觉自己的脑海仿佛轰地一下炸开了。

对不知火芙蕾雅突然之间的形象转变雨宫莲也有些诧异，有的人在进入印象空间后会更换装扮，但那首先需要觉醒人格面具，并且是要求在区域的主人对对方有敌意的时候，才会让那个人进入临战状态更变服装。

这种未觉醒的人发生形象更变，以及外貌上直接连种族都变了的情况，雨宫莲都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雨宫莲倒并不是一头雾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雨宫莲有个大概的猜测。

要说如今的普通人和过去的普通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现在的人拥有了可以登陆虚拟空间的VR设备，以前就说过了，虚拟空间是亚森搞出来的，和里世界无限接近的毗邻世界。

而且完全浸没技术和人类潜意识高度相关，这么考虑的话，人们在虚拟空间里使用的，被自身认可的虚拟形象，会作为一种类似【面具】的东西映射到里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如精灵少女这种奇幻世界才存在的事物，也不太可能以仲魔和人格面具以外的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太过离谱了。但如果只是【虚拟形象】的话，这个世界完全能允许这样的事物存在。

只是发生这种事情，雨宫莲没想到，不知火芙蕾雅自然更加想不到。

“这是......你在虚拟空间里使用的形象吗？很漂亮。”雨宫莲略微察觉到了不知火芙蕾雅的紧张，试图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说道。

“唔......！！！”雨宫莲的声音让不知火芙蕾雅从大脑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

然而这对于不知火芙蕾雅而言却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一股此生从未有过，空前强烈地羞耻感，完全不讲道理地填满了她的内心。眨眼之间，即使是日烧的深色皮肤，也遮不住少女脸上的红晕。

那真的是整张脸都红成了一片，尤其是耳朵——明明是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不属于人类的精灵耳朵，此时此刻却无比自然地介入了少女的生理反应之中，红得滴血，胀得发热。远比脸颊、脖颈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更加直白地暴露着女孩内心的不安定。

不知火芙蕾雅没有回应雨宫莲缓和气氛的话语，反而应激式地再后退了两步。

她略微蜷缩起身子，双手同样以一种比寻常握拳更加蜷缩的姿态紧紧地握着。一只手抬起拦在胸前，近乎无意义地试图挡住明明什么都没有露出，却被衣服勒得颤颤巍巍的胸部；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同时还把脑袋转开，通过侧面对着雨宫莲的方式把另一只耳朵也藏了起来。

本来飒爽帅气的她此刻完全变成了在羞耻之中柔弱无助的少女，她浑身颤抖，用近乎羞愤的眼神几次飘向雨宫莲，却又被心中的羞耻逼迫着移开视线。

“不......不要看......不准看！！！快转过去！！！”

雨宫莲有些愣神，虽然能够理解比较私密的虚拟形象暴露在人前可能会让少女感到害羞，但他想不明白不知火芙蕾雅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害羞到这个地步。

“......够了......我要回去了......”强烈的羞意催促着不知火芙蕾雅逃离这个现场，至于雨宫莲想要对她说的那些事情，至少在这一刻不知火芙蕾雅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说完不知火芙蕾雅转身就走，虽然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有些奇怪，路过走廊的那些戴面具的人也有些奇怪。但至少这里还是名为【若惠之宿】的温泉旅店，地形和建筑并没有发生改变，所以她可以逃回自己的房间，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等一下，阿火......”雨宫莲上前抓住不知火芙蕾雅的手，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这次谈话就这么奇奇怪怪地结束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别碰我！！！！！”然而雨宫莲刚碰到对方的手腕，不知火芙蕾雅就仿佛受到什么强烈地刺激也一般，非常用力的一挥，挣脱并打开了雨宫莲的手。

这个动作迫使着不知火芙蕾雅再次转过身来面对雨宫莲，她愣愣地和雨宫莲对视了一样，然后就抿着嘴唇再次低下头移开视线。用一只手抓着刚才被雨宫莲碰到的手腕，抓得很紧，给人感觉就宛如是那个位置被灼伤了一样。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中。

“......抱歉。”

虽然仍不知道不知火芙蕾雅变成这样的原因，但事已至此，看来这场谈话已经不可能进行下去了，所以雨宫莲郑重地对不知火芙蕾雅说了声抱歉。

“这次......是我欠缺考虑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意为自己辩护，只希望不会招致你的误解。至于现在，或许我们各自都冷静一下比较好。”

说着，雨宫莲轻轻挥了挥手，如同什么东西收束了一般，原本消失的声音纷纷再次出现，眨眼之间，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不知火芙蕾雅身上的衣物也从那日式奇幻的精灵游侠装，变回了旅店为客人们准备的女式浴袍。

然而就算衣服变回来了，心中的羞涩，胸膛内的炽烈，耳朵上传来的发热，以及手腕残留着的触感，都没有半分减弱。

“......”

不知火芙蕾雅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浴袍拉紧了一些，迟疑了一瞬间，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有再看雨宫莲一眼，就这么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