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满含心事的点点头,看着秦甯跟个没事人那样继续摆弄花草,终于忍不住细声辩驳。
“秦甯,我很感谢你帮我,但是,你之前不该那样说颖德。”
秦甯拿着一把精致的园丁专用小剪刀,剪着枝叶动作没停,也没有看李凝一眼。
“他对你说什么了,他生气了,他让你在我和他之间二选一,有我没有他,有他没有我?”
李凝慌忙反驳,“颖德不会说那种话。”
秦甯放下剪刀,转过头,狡黠微笑。
“那我猜猜,他说:【随便你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交友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妨碍你和你高贵的朋友。】——是不是?”
从李凝吃惊的眼神里,秦甯知道自己正中红心。
“人都是有点机巧心,知道有些话直接讲出来太过掉价,就要把这话包装包装,说尊重你的自由,却把我和他划分清晰,你要来我这里,就是贪图高贵的朋友……而看不起他。”
“……他没这么说!”
秦甯耸耸肩,大有无所谓的姿态。
“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我无所谓,但我认为有。”
秦甯说完这句话便不吭声,悠然自得的给兰花浇水,而李凝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来去。
“我不知道……”她突然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我好混乱。”
李凝的表情惊惶忧郁,六神无主。
她之前也很慌乱,在父母和男友之间拉扯,但陈颖德那句:【你永远都只是爸妈的宝宝,不敢反抗这个家庭体制规则的温室花朵——】
刺激的她冲动之下做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
只是半路给秦甯拦了。
秦甯透过叶片看她,眨了眨眼。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耐烦和狐疑。
她不讨厌李凝,但安慰别人,引导别人这种事需要耐心。
秦甯的耐心有限,她更愿意把耐心放在可以直接看见实际报酬或成长的事情上。
但这种不耐烦又很快的按捺下去。
“我想从两个方面来跟你聊聊这件事,但聊完以后,我再不想跟你聊这个人了。”
这话让李凝一下惶然不安,像是到手的浮木又要离开她。
“…………为什么?”
“因为剩下的是你的事,而你们的事情在我看来就这点价值而已,我只想支付这样的时间。”
秦甯的声音沉稳。
说给李凝听,也是说给过去的自己听。
“第一方面,是关于你和你父母,我知道那种感觉,对父母的高压管制感到窒息,认为自己人生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受到管控,没有喘息的余地,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只要三个字【为你好】就能把你困死。”
“你怎么知……”
“人在受苦的时候,总以为只有自己是不幸的,但很多人都跟你有一样的感觉,你不特别,而这世上比你不幸的,比他不幸的人也多的多,比较不完。”
“但父母给我们建立体制,体制内有规则要遵守——很多人光是听到【体制】,【规则】,如临大敌了,都想着要打破规则,现有的规则都是坏的,不好的,反抗规则成了唯一的出路,但你想过你打破这个规则后,你准备建立什么新的规则?”
李凝被问的哑口无言。
“又或者说,他想给你建立什么新的规则,他能给你建立什么新规则?”
秦甯说到这里,眨着眼笑。
“建立一件事是很难的,而反对,破坏是很快的,如果只需要指出问题而不负责更好的方案,那这世上超过九成的人都是了不起的大师……可是,事实就是,这世上的大师如此稀少。”
秦甯边说,边把喷好了水的兰花挂回墙上。
“这是第一方面,而第二方面,是大数据问题,关于你这个对象的大数据。”
李凝愣愣的,顺着秦甯指着的方向坐在一把欧风铸铁白椅子上,满脸惶然得像个听课的小学生。
“大数据?”
“陈先生生长的环境,和你生活的环境不同,撇开那些无聊的,天天被人战个没完的阶级论不说,如果你要一个生活环境自小比你差的人相处,除非他的人格品行相当高,高于一般人水平许多,否则人很难在一个清楚看见差异的环境中心平气和。”
“他会妒嫉你,对你不满,最糟糕的是,会攻击你的幸运。”
“你以为你有一百块钱,你分给对方五十,两人都有五十,就快乐了,但你不知道,很多人会记得他的五十是你给他的,而不但得了那五十,还要你手中的五十,把全部都夺了去,然后反过来施舍你。”
李凝双手放在腿上,听着秦甯的话,握起,又放开,抿了抿唇。
“可是,我相信颖德,他很聪明,也很有生意头脑,他将来能有所成就——”
秦甯笑起来。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
“如果他不如你,他得有宽广的心胸时时刻刻不妒嫉你,如果他发展远超你,那你的选择结果还是要建立在他的高尚人品上,因为他赢了你,现在他愿意对你忠诚,他就忠诚,他不愿意,那他可以随时改变。”
“居低不妒,居高不傲,这多少人做的到啊?哦,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你不但得期待他人品高,有才华,还要有挣大钱的运气,你可能还得苦熬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等他发家。”
“用大数据来说,这实在太稀有了,但我不会否定存在的几率。”
李凝的嘴开了又闭,闭了又张。
然后在这种条理分明的话中沉默。
陈颖德哪是什么能心平气和的人呢?
他有时忿然的仿佛世界都是他的敌人,有时又摆烂的像这个世界遗弃了他。
他用装作不在意的态度包裹着仇恨世界的心。
秦甯很巧妙地没有给李凝任何结论,她只是用一个数据作结。
人性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