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身而为人（下）

海祇岛是一座政教合一的岛屿，现人神巫女，在作为珊瑚宫的宫司的同时，也是海祇岛的最高领袖。

而这一代的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心海，也算得上是声名远扬了。

人们普遍认为，珊瑚宫心海是一名足智多谋、深不可测的领导者——因为她脸上总是带着恬静的笑容，谈笑之间便将所有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政务，宗教，战事，似乎都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与鸣神岛幕府军的这场战争中，人力、物力都远逊色于对方的反抗军，也正是借助了心海的计策与智慧，才能勉强维持着均势。

年少登上高位，对许多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幸运。可对心海本人来说，越在高处，越是如履薄冰。

海祇岛上盘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反抗军鱼龙混杂的构成，鸣神岛上那一个个根本不逊色于自己甚至比自己还要厉害得多的野心家们……

心海很累。

可以的话，她只想做一个在幕后出谋划策的军师，而不是站在台前耀眼发光的领袖。

但这是她的责任，是她作为珊瑚宫一脉的传人必须担负起来的职责。

眼狩令的到来，催生了民众心中的愤怒，而民众心中的愤怒也化作了反抗的呐喊，心海便带领他们扬起了反抗的旗帜。

只是……这场战争的未来将走向何方呢？

曾经的心海一度迷茫。

好在发生在稻妻本土的那场异变让战争的步伐暂时慢了下来，心海也得以拥有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八重神子——当那位鸣神大社的巫女亲自来到海祇岛上，并向她提出了合作的交易时，心海更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其实并没有办法凡事都做好完全的准备，毕竟她并不是坐落在天守阁之内的那位雷电将军。

而且，就算是那位雷之神，恐怕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吧。

面对这突然发生在渊下宫的异变，或许孤身来到这里确实是有一些冲动，但心海也不想让岛民们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又或者她只是想难得的逃离世俗的事务，一个人清静清静。

“……”

漆黑的大日御舆之下。

“这里现在没有别人了。”

阿祇选择了独自离去，渊上完成了它的任务后也麻利的溜了。

“……嗯。”

心海轻轻回答了一声，她低下头，似乎显得有些纠结。

失去了光芒的渊下宫吹起了冰冷的风，它们穿过狭间，拂过了心海，将她的长发随风吹起。

“你在……害怕？”

“……嗯。”

“果然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吗？”

“虽然刚才才那样跟阿祇说过……但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一切。”

难怪之前露子她们从来都不让自己到渊下宫来，自己的血脉会与这里的环境共鸣，让那属于龙蜥的力量觉醒。

即便是此刻心海也仍然在压制着那股深海的力量，没有接受它，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但心海明白，此刻正在渊下宫之下的深渊凝聚的那股形体，那最后的深海龙蜥，她必须亲自去面对它。

尘洛——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旅人，与自己保持着几乎相同的目的，一路上也确实帮助了自己很多。

但，不应该把这件事全部交给他一人去承担，那样就太自私了。

维持渊下宫的和平与安宁……也应当是心海的责任。

但经过此前的对峙，心海明白自己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为最后的决战提供任何帮助。

为此，她必须接受那股力量，迎来属于自己的蜕变。

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做一些小小的准备。

“……从小在龙蜥族群里长大的阿祈，和从小在人类社会中成长的我，该说是命运的捉弄么，我与她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到底谁才是所谓的……龙蜥人。

心海咬紧嘴唇，向着尘洛吐露心声。

尘洛并非海祇岛人士也并非来自鸣神岛的人，这样一个局外人，最适合倾听她的心声。

“即便是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的现在，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这份力量，接受这份新的血脉带来的责任与命运，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会迷失在那片漩涡之中。”

“你已经足够坚强了，心海。”

尘洛出声安慰道。

“……我很弱小，但是珊瑚宫需要我，海祈岛需要我，血脉不能违抗，我不得不站出来，成为领袖。而此刻……这里，也需要我。”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以她的年纪来说，能够做到现在的这些属实不易。

“……我不打算逃避现实，但我需要一个锚点，让我即便不再身而为人，也还能想起自己的身份。”

龙王的传承，心海并不认为那是轻易就能征服的东西。

阴冷，狂躁，深不见底。

最坏的情况，心海可能会彻底迷失自我，被祂的意识掌控自己的身体，或是完全迷失了对自己身份的认知。

“如果能帮到你的话……我很乐意成为那个锚点。”

“我需要的是即便我跨过了身而为人的界限，也能够承认我的存在，我的身份，我的……一切。”

心海抬起头，望向了尘洛，在这场渊下宫之行里，他就像突然杀出的骑士一般，救下了自己。

少女总是怀春，心海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海祇岛上的身边之人，总是敬畏她的地位，偶尔有主动示好之辈，其背后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通过心海获取利益。

并且，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自己一样，都是非人之物。

如果是他的话……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你就放心的去接受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