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参孙伸臂一撑,稍稍阻滞熔炉的坠势,得此机会,他又瞥了一眼那位主教。
这个人才是最出乎他意料的,不只是因为主教会被布兰度招来——这几乎是必然了,男孩试探出了他对皮埃尔·科雄的忌惮,事后看来,只要布兰度对自己动手,主教肯定会被当成助力。
但现在尼可·勒梅真正忌惮的……是他身上的【味道】。那绝不是一位虔信的天主教士!
偌大一屋的奇珍和炼金道具恐怕都带不走了,但绝不能便宜了他们。借着魔法石的力量,他不只能模拟布兰度的能力,还模拟了他的谋略。炼金术士瞬息间下定决心,施展了一个传讯术:
“听着,布兰度·勒曼格尔,我将这里的一切,都以【你】的名义,奉献给那位神祇!”
然后,一声响指,熔炉轰然砸下,只溅起一对手臂,正慢慢地融成黑铁的圆球。一颗红色的宝石滚落在地,轻轻地跳了两下。
带着肢体撕裂的剧痛,仿佛经历了漫长的黑夜,炼金术士艰难地撑开眼皮。
若有若无的幽影在面前飘荡着:“若我有实体的话,几乎要为你鼓掌了,人类。你还真敢使用我这里的相位信标啊。”
尼可·勒梅摊在地上,小臂的断面都很光滑,并不流血,唯一时难以起身,他索性就地坐好。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温顺地笑道,“我这个样子,已经没机会在你受肉之后再行报仇了,当然也阻止不了你灭我的口,别无选择,只能来信你一次。”
心思从“争”退到“不争”,炼金术士一下子自在了许多。
“相信我?相信背叛的魔女?”摩根的笑声开心得有些夸张,让尼可·勒梅都开始担心,会不会把她自己的灵魂震散。
“是相信你的睿智。”尼可·勒梅继续笑道,“因为我会告诉你,我已经把我所有的收藏,包括你复活所必须的魔法石,都赠给了那个年轻人。”
幽魂的声音变得冷厉:“你没有……撒谎么?唯独你,我是看不清的。”
炼金术士浑不在意:“劳驾,我这样过日子实在不方便,让你的人给我找一对木手。然后呢,我刚刚和那孩子打了一场,如果你给我弄点好吃好喝的,我肯定会拿出十足的劲头来,帮你分析他的能力。”
幽魂的轮廓剧烈地波动起来。
“还有。”尼可·勒梅补充道,“你最好,赶快叫人,把你想要的那个精灵和圣女都抓来,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摩根·勒菲瞬间定魂,她点了点头,飞快地消散于风中。
炼金术士躺在冰凉的地上,虽然数额巨大的积蓄一瞬间尽失人手,他不但毫不介怀的样子……反而渐渐变得更成熟了几分?
而这时的布兰度仍然摸不着头脑。
尼可·勒梅显然没死,可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天还没黑呢,自己就一夜暴富了?
真不知道那傻妞知道她突然变成富婆,会是什么表情,布兰度走神了一瞬,随即凝神,盯向身边的主教。
布兰度当然明白,皮埃尔·科雄前来绞杀尼可·勒梅,为得不是什么公义,而是炼金术士的积蓄。
不出所料,在四周堆积的金银法器之下,主教慈和的面目都显得阴森了一分:“按照公理,先生,我代表教会,应该抽取凡间十分之一的财富,但这个奸奇信徒的遗留实在有些危险,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教会应该为您再排除一些风险……”
布兰度俯身拾起红宝石:慨然道:“对半,开。”
他不喜欢对死人吝啬。
财富是可以买到善良的,皮埃尔·科雄瞬间露出了顶真的纯朴笑容:“果然虔诚,您果然虔诚啊!既然如此,就请您旁观一下,我将这里的财富奉献给主……诶?”
布兰度还不明白他在玩什么花招,就看到科雄主教瞬间大惊失色。
“这,这不该呀,主,主您不能……”
旋即,布兰度只感到一阵微妙的不适感,仿佛在奔驰的马车上忽然想要呕吐,继而,一位带着玻璃眼镜,斜戴着四岔冠的,学究模样的人物,便很寻常地出现在他面前。
“唔,道德之龙的痕迹,还有一位新的祭祀者。”边说着,这位老学究边摩挲着面前的大熔炉,一副渴于求知的神态,跟夏特勒区内常见的学者们并无二致,“说来,道德既是愚人的公约,也是智者的公约,着实有趣。”
皮埃尔·科雄已经住了口,神情恭谨地立在一旁。老学究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立即毫不留恋地,逃也似地跑出了炼金术士的工坊。
这奔跑速度,果然在圣德尼的时候他没对布兰度夸口,是称得上矫健的。
“按照【规则】,知识应当被求知者理解。所以,我是智慧之主,用一副适合与你交流的形态前来。其他的事项,你应该能够明白……吧?”虽一副老人模样,但声音却意外年轻。
哪还能不明白?布兰度绝没想到,栽赃尼可·勒梅是奸奇信徒,能举报到一位真的奸奇信徒脸上,这可真是绝到家了。
只能说不愧是皮埃尔·科雄,布兰度本以为只有自己算是阴险狡诈,几乎越过了人类的底线,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底线比自己低多了!
这不赶紧跟上,以后还怎么背刺他!幸好尼可·勒梅临走前脏了一手,既让科雄主教一无所获,又让布兰度直面了混沌污染……但,这还算事吗?
他认真地看向自称【智慧之主】的老人,脑海里自动浮现起许多知识。
比如现在的情况,这里不是祂能覆盖的土地,受到某种规则制约,必须先满足了布兰度的求知欲,才能把这里的奉献收入囊中。
作为新入门的祭祀,布兰度所要求问的问题,必须是这地上已知,至少有人见过的,否则即使智慧之主知道,也可以拒不回答。
前一项是新人福利,后一项逼你充会员,搞得挺正规啊。布兰度暗自赞叹。
他鬼使神差地想道,自己见过,却忘记的那些问题又会如何?
“欧洲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是谁,在哪?”他脱口而出。
智慧之主的回答就像搜索引擎一样精准:“约翰·古腾堡,目前在斯特拉斯堡。”
祂随即皱眉自语:“不,我在回答什么?”
布兰度又试探着问道:“尼可·勒梅的长生术式。”
智慧之主睁大眼睛,似乎如释重负地同布兰度对视,目光的交汇间,他感觉到一串复杂的知识被生生灌入自己的脑海。
果然,这个世上的知识,和我所遗忘的知识,都可以复现。
布兰度猛地握拳,一股热流涌上脑门。
“所有,以我的标准,对贞德之死有责任的人,一份名单!”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布兰度听到一连串名字在他脑海中响起,他的眼神越来越亮,但另一方则惊得摘掉了眼镜。
“不,这不对,该死,你的问题超越了界限,会引来——”智慧之主连连喝止,但祂随即便像是被掐住脖颈的鸭一样,登时失声。
如有一扇无形的门被关上,祂的身形滑稽地退后,最后彻底消失。
这是什么情况?一个看起来诡谲非凡,在世人眼中阴险而强大的神祇,就像是路边的小贩被城卫驱赶一样,狼狈地逃窜了!
布兰度的惊愕远胜于戒备。智慧之主?邪神?就这?单为了眼前这珍奇无比,说出去恐怕没人信的场面,他的笑意就止不住。
仔细想想,奥斯曼供奉仁爱,帖木儿供奉不朽,马穆鲁克供奉勇气,混沌四神里就数智慧之主拉胯,单看祂不辞劳苦到西欧开拓市场就知道,实属混沌内卷的失败者。
“幸运的家伙。”门后似乎有什么在同他说话,声音苍老沉闷。
“您是?”布兰度抱着刘姥姥进城的心态,反正看什么都稀奇,问了再说。
“勿言吾名。”门后的声音严肃起来,训斥道,“今后也不要抱有这种侥幸心。你当取悦【规则】,译行典籍,传播知识,探索前路,而非取悦守秘者。须知:知识不会向你而来。”
“学问在山,则向山而行。学问在桃花石,则远赴东海。勇气,爱,生命之道,也切不可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