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如今的巴黎,早在英国人严格的坚壁清野下变得府库空虚。百姓成穷鬼了,没油水可刮。反而因为他们占领了巴黎,还得从香槟送来过冬的粮食进行维稳。
富人的钱却也不好挣,他们早朝阿朗松公爵为首的王公党团投效奉纳,要他们交出礼仪性的金额尚可,可对于骑士团亏空无异于九牛一毛。
而对英军的缴获,事先已经声明过了,归士兵们自己所有,才能让他们顶着风雪奔袭巴黎,这部分也不可指望。
最后便是从巴黎城赚取长期收入。可巴黎毫无疑问地是法兰西独一无二的首都,显然不是给臣子好好经营然后包税的。
可就干等着把巴黎交还给国王,然后坐等他的赏赐?这绝非布兰度的作风。
得想办法做点什么。思考间,他已在贞德的帮助下穿好衣服,打算出去先找法军上下计议一番。
街道上终究萧条了几分,这也是应有之义,布兰度和贞德带着的虽然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但巴黎终究是全欧反法势力的大本营,法军还做不到对这里的人民和颜悦色,主动安抚。
贞德的脸也失了几分神采,大概她自起兵以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冷漠疏离的人群,在全无民心基础的情况下攻占名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唯一的好处便是,为了不惹怒驻城的法军,往街上倒便溺的市民少了许多,巴黎市容大有好转,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然,此刻牵着贞德在巴黎的街道上漫步,便毫无浪漫可言了。
“我想拯救他们。”思考了很久,贞德还是这样说。
“嗯。”布兰度并不意外,示意她继续。
少女笑了笑:“在我小的时候,虽然战乱,但是爸爸很厉害,经常能给我们弄到肉吃。我很开心,姐姐却很难过,因为每次外面有流浪过来的难民,想讨一口吃的,爸爸都会带人赶走他们,连姐姐给他们一个面包皮都要抢回来。”
布兰度默然点头。遇到这种局面,若自己是栋雷米的住民,当然期望遇到老雅克这样能保护亲友的乡绅,为他奋力而战。可若自己是外来的流民呢?当然期望遇到贞德的姐姐——然后利用她的信任,攻破栋雷米的防御,将这个富庶的村落劫掠一空。
“我当然知道,姐姐的做法是天真的……”贞德露出哀伤的神情。
事情的利弊是很分明的,即使是圣殿骑士,打这种流窜的流民能做到百人敌,可在这个乱世,恪守祖训不仕法兰西的他们,也就只能守护一村之地。且还没有守护住,贞德的姐姐终究因善良而死了。
“可爸爸的做法,也不能说是对的。”她毅然说道,“我当时问他,我们要怎样,才能去救外面那些可怜人。他就开玩笑一样地对我说,如果我拯救了法兰西,外面的人就都能得到吃的。这话被妈妈听到,打了爸爸足足三天。”
贞德一摊手:“从现在看来,她可能下手还是轻了。布兰度先生,我认为我和拯救他们的目标之间,只差你的智慧,我任你驱使。”
布兰度深深地看着她:“我确认了两件事。”
“诶?”
他打个响指:“一、和你在一起,能有效减少我的思考冗余,方便选定战略方向。二、你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女人。”
“呀!”贞德红了脸,一路拍打着他。
布兰度不受干扰地捏着下巴,那就努一把力,争取让卢浮宫前的这条街也命名为圣女
贞德街好了。
两百年后,本该获此殊荣的黎塞留恐怕正打着寒噤。
一念及此,长期的打算还没落定,短期的主意倒是冒起来几个,布兰度已走到了卢浮宫。
这座查理五世整修的宫殿,正是他所挽救的法兰西的投影,曾经衰败,一度被英国人占据,如今终于得到光复,却仍是那副破烂模样。
军议便在卢浮宫下召开,布兰度对此倒是暌违已久。他也很想知道,那些曾经精诚合作的将军们,现在是仍然听从他……贞德的指令,还是会挟恩图报,增大自己的指挥成本?
布萨克元帅已经到了,这最让布兰度意外,因为约翰宫离卢浮宫着实很近,教贞德发出的召集又太仓促。但看到从楼上走下来的阿朗松公爵,布兰度便明白了,这两位和阿玛涅克派关系过密的人,正在这里单独会面。
佯作不知?那才教他们不放心吧,布兰度便大大方方地问道:“有什么难题吗?”并预备一旦他们表露犹豫,便立即转进下一话题。
布萨克元帅立即应道:“有。”
过了一秒,阿朗松公爵也叹道:“是的,布兰度,我有求于你,但等你说完正事吧,你们——”他看了眼贞德,“——现在比我困难得多。”
说罢,他规矩地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浑不在意他已是法国一大派系的领袖,血脉高贵的王族,只当自己是军中一个不甚熟练的将领。
布兰度正感激地朝他点头,却听到耳后传来嘈杂的声音:“蠢货,你们怎么可能比拉海尔先到!”
“你挺有出息啊,拉海尔,和我老人家……比跑步是吧……”
“比不过不用比呀,老元帅,和狗比咬人算什么本事,你怎么不和矮子比跳高呢?”
“吉尔·德·莱!你他妈的!”
“高个儿!你是要俺的铁锤儿砸碎你膝盖吗!”
布兰度默默转身,低声朝贞德询问:“这就是,你说的吉尔去找迪努瓦特训的结果?”
圣女猛沉了脸,提着空剑鞘大步走去,不多时便像挥着柳树枝的牧羊女一般,把法国的头面将军们赶进会议室,个个乖巧如羊。
单看着拉海尔露出这副表情,布兰度就忍不住发笑,当场换掉了原本的开场白,热情地说道:
“将军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
56.皆以美于勃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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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本以为,在长久的分别后,再度主持这样的会议,他会和将军们生疏一些。但同他们稍一搭话,熟悉的感觉便回来了。
吉尔、布萨克和阿朗松不用说了,先前已经见过。
德·梅斯和桑特拉伊,骑士团的直属部下,并没对他有丝毫怠慢。
约安尼斯·退尔,布兰度素未谋面的方阵长,但他名字换成法语便是“让·退尔”,所以矮人老兄很轻易就融入了这一团伙。
拉海尔,布兰度没什么可担心的,除了别让崔丝汀看见他之外,拉海尔的存在本身就让人放心。
此外的博垂科特,布兰度只听贞德说到,却还无缘得见。这位将军还在巴黎外围巩固防线,要等到确认彻底安全了才来与会。
最后是拉法耶特,这老先生才是最让布兰度意外的,他连第一次的进军巴黎都不肯去,却在贞德这样的冒险里中流击水……布兰度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老元帅的独眼朝他瞪了一下:“怎么?你这孩子还真以为我是懦夫不成?上次你瞻前顾后的,我早知道你要翻船,而这次,这姑娘抱着非救出你不可的意志,我当然要来。”
“别信啦,他就是上次没来,对您失陷感到十分后悔,所以才来的。”贞德在布兰度背后笑嘻嘻地说。
老元帅顿时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战争的事,我早和那老色鬼说过……”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巴耶济德”,什么“万岁冲锋”之类,引得众将都哄笑起来。
快活的空气中,布兰度也明白了,诸人的熟络是因为贞德正牵着自己的手,她从未离开,等于他一直都在。
“首先,我要祝贺各位,一同完成了克复巴黎的伟业。”清了清嗓子,他用热忱的目光扫过去,将军们一个个仰起头,大都跟拉海尔一样地骄傲着。
“但现在,正也到了我们最危险的时候。”布兰度却道。
拉法耶特已冷静下来,赞许地点头:“就该这么理智,布兰度,你比老色鬼清醒多了。”
不过看他已经不在乎对布锡考特的称呼了,布兰度觉得他还是挺自暴自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