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斯福尔扎挑起眉梢,敌军主帅并不使用复杂的操作,而是用新奇的军械和战法将勃艮第人击溃,这既出乎预料之外,又在他计算之中。
果然,勒曼格尔对勃艮第人做过研究,是和我同类型的将军呢。他暗自感慨,只不过接下来,就请接受无名小卒斯福尔扎的惊喜吧。
米凯莱托已带着意大利的重骑兵上去驱赶败兵,左翼的佣兵也严阵以待,监管着勃艮第的步兵。
“快到后面整队,别跑远了!”米凯莱托怒吼道。
虽然过程有差,但斯福尔扎出击的时刻不错,既让友军帮忙吃了第一轮炮击,又能恰到好处地跟上掩护,让法军无从追击,使勃艮第人尽快重组。
时间进入十五世纪,一次骑兵冲锋结束战局的时代已大体结束,即使是最老派的骑士,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掩护,也能胜任多次的整队冲锋。斯福尔扎倒不指望他们花大把时间整队,但勃艮第骑兵的冲击力还是不错的,只作为存在部队,也能给法军极大的牵制。
不过在这一小时内,友军骑兵用来兑掉了法军炮兵,是见证意大利人乱战能力的时刻了。
斯福尔扎黑旗一摇,整支佣兵团形成了一个左重右轻的阵型,朝开过一轮炮的法军突出部狠狠撞了上去。
19.不要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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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起精神,这伙人可不好对付。”【老兵】让·德·比埃嘶声道。
【老兵】是他的外号,而不是什么军衔。德·比埃虽然年未四十,但已经从军多年了,又是自圣卢堡外就追随圣女贞德的,是本从属于拉海尔的骑从,每每卖弄资历,便被大家戏称为【老兵】。
几道木墙倒在勃艮第人的尸体间,火焰扬起一片扰人的恶臭,浓烟飘摇而起,如同面前意大利人飘扬的黑色军旗。
老兵紧了紧手上的绑带,他的小指和无名指在刚刚争夺木墙时被利刃斩断,痛得要命,但眼前出现了更大的危机,迫使他咬紧牙关坚持。
“意大利人?你当真的吗?”有人在笑,这也是当然的。
意大利佣兵在法国的风评,包括且不限于偷奸耍滑、斤斤计较,有时候会看到他们立下盾牌,就在后面躲了一整天,还有人传言说他们一到下午三点就喊着不打了,要放工饮酒。
但眼前的敌人全不一样,让老兵攥紧了手中的长矛。
他们没有狂怒的呼喝,甚至不作严谨的整队,同样是松松散散地冲上来,却又把士兵间的距离保持得很好。
而最关键的,是法军还没能重整阵型,原本靠着移动木墙和枪炮维持的阵线,还需要几分钟的调整,可意大利人就卡着这时间冲了上来!
宛如正收割最后一亩麦田的农民,抬头望见了天边的蝗群。不住地让人心焦。
“列队列队!”他大声呼叱,“我们让软弱的炮兵看看,谁才是骑士团的脊梁!”
同时还有四五个军官作着这样的叫喊,一群人便自发地挺起长矛,迎向战场右翼宽阔的缓坡。炮兵阵地选在稍高于平地的位置上,但这坡度还算平缓,并不能为法军带来多少优势。意大利人的先锋就卷起漫天尘雾,撞进他们单薄的阵线。
一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喊叫,矛杆交织,兵刃相撞,钢铁的铠甲被双方的战意绞得粉碎。鲜血不住地涌出,漫过春日长满了三叶草的山坡,而后,血液的边界缓慢而坚定地,向山坡的顶端爬升。
法军且战且退。
这也是显然的,这些人站出来,只是为了给后面的队友争取时间,面对眼前数量悬殊的敌军,败退是迟早的事。
这种事在过去的法军中没人会做,但在贞德出现后,士兵们突然又习惯了这样的牺牲。老兵在恍然间想着,自己未必不害怕,只是身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有了一种古怪的习惯性吧。
身后的火炮是极精贵的东西,他们都朴素地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已经见过了这一路上,那些不可一世的城堡,是怎样在火药和金属的轰鸣中被撬开的。
或是出于贵族的荣誉,或是出于圣女和团长所宣讲的守土卫国的责任,现在他们便站了出来,做一道狭窄的堤坝,拦在意大利人的黑潮之前。
意大利人的突击,掩护,每一项都做的极精确,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一俟发现破绽,便不停地上前撕咬。这是与英军相似,却又在细节上迥异的步兵战术,教法军大呼头疼。
但他们还在坚持。
“你们记得圣少女的教诲吗!”德·比埃高声喊道,“你们记得她举旗的身影吗!她会在这种情况下后退一步吗!”
“不会!”士兵们齐声答道,狂热的战吼声中,意大利人的攻势终于受阻。
德·比埃双腿打颤,当眼前的敌人稍稍后撤,他才发觉自己的大腿上被戳了道创口,血已经不大流了,难怪他握着长矛的手如此乏力。他摇晃了一阵,被扶着倒在地上。
旁边有同样受伤的伤兵,捂着肋下的创口,还低下头安慰他:“别担心,阁下,像你这样的伤,天使珂赛蒂一定能把你救回来的。”
德·比埃想吐一口唾沫,可他现在唇焦口燥,斥骂不得,只苦口婆心地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天使……我们军队里只有一位真正的圣女!你们搞的这些崇拜,是害人的……”
“别乱动,别说话了。”有纤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德·比埃眨眨眼,只看到一轮模糊的云波巾。
啊,是天使。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骑士团的援兵正源源不断地涌上山坡。
意大利人抓住的细小破绽,被少量法军不屈的勇气抹平,战线随即在春日的原野上铺开。包抄与反包抄,突破和反突破,激而不烈的战火正在延烧。
斯福尔扎立即感到有一点棘手。
“老兄,你不是对面不擅指挥吗?”米凯莱托挤进前来,又喋喋不休地朝他喧嚷,“我看着是比你差一点,可这些法国人都不怕死,你这厉害的也有限啊……”
斯福尔扎不管他,只细细地观摩法军的战阵。
山坡上那些敌人,用着什么木墙,分明只是诱饵!法国人的步兵本来是以孱弱为名的,可这些人列下的战阵却有一丝门道,让他手下的精兵都无从措手。
火枪集中使用,长矛分列进退,再加上法军本就拥有的骑兵优势。斯福尔扎恍然发现,自己得意的指挥水准,只像是扑向礁石的海潮,全然撼
动不了对方分毫。
不是自己的指挥不行……而是敌人有一种神异的战术体系。就像是再好的老铸甲师,也比不过米兰的水力冲压机一样,斯福尔扎恍然间有所明悟,瞬间便下了决定,传令兵流水价派出去。
于是全线交火了一个小时,意大利人终于露出怯意:火枪手和弩手延长了在盾牌后装填的时间,长矛兵也满足于和对面的矛杆互击,双方拿着四五米的长矛,却隔开六米以上的距离,安全地进行激战。
而勃艮第农兵就诚实多了,哭喊着冲上去,满身是血地溃逃,又被佣兵团的骑兵践踏驱赶,撞回法军战阵,一来一去,损失极大。借着他们的牺牲,佣兵团悄悄地调整着阵型。
“不能这么打了,想想办法吧!”第戎守备官罗兰冲到斯福尔扎面前,恳求道。
“再这样死伤下去,我不能和各地的贵族交代了,第戎也守不住呀!”
斯福尔扎便慨然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收拢败兵准备后退,我们来掩护您,只是变阵还要一会……”
他手搭额前,看了看正在逼近的勒曼格尔红鹰旗,笑道:“罗兰大人,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亲自去会会他。”
罗兰便感激地,看着斯福尔扎率亲兵冲入敌阵。
这意大利人还是很靠谱的,他想,公爵一发信便即出击,自己一说项便同意后撤,虽然有些跋扈,大概只是佣兵要高价的手段吧。
不过该卖还是要卖的,守备官当即掉头,准备扔下佣兵自己撤退,倘若替公爵省下这一大笔尾款,自己一定能得到嘉奖。
至于第戎?农奴炮灰遍地都是,第戎这样的大城市也不怕几门小炮,随轰随修便是了,坚守一两个月,公爵在北面还不把这帮法国人的家全端了?
罗兰畅快地笑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挽留声:“罗兰大人,表兄不是让你在这不要走动吗?”
他转过来,看到斯福尔扎那个一脸蠢相的表弟,一看就没有脑子,便耐心地哄骗他:“我是教我们的骑兵过来掩护你们,大家相互掩护,才能安心撤退……你干什——”
瞬间,罗兰的右腿一痛,连带他身下的战马也一声哀鸣,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