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汇报的,算是之前布局的一件意外收获。
布兰度既想炒热债券,又想假惺惺地将骑士团同此商业行为做切割,便教卡特琳娜组织些民间人士作白手套。自然,届时骑士团官方是要劝大家理智,而任这些骑士团掌控的公共知识分子再唱反调的。
为了使他们的话有说服力,布兰度已教他们自己办了一份商业报刊,刊载一些对骑士团的批评,积累一些声望,却意外地像是洒进河里的饵料,在冬天的寒流中激起一泡鱼群。
这些由卡特琳娜操纵的傀儡们,突然受到了数不清的追捧。有旧时的亲英、亲勃分子,也有死忠于法国王室的有识之士,还有在香槟国际化潮流中,受到冲击的走私商人和庄园主,这些原本水火不容,或是毫无关联的任务,为了对骑士团做出神圣的围剿,都团结起来了。
但布兰度丝毫不惧。
要说内鬼,现在骑士团治下肯定到处都是,这便是重商的危害所在。一位江州司马曾经说过:“商人重利轻别离。”布兰度所能做的,便是踏实地发展生产力,使香槟产生日新月异的变化,教内鬼们目不暇接。
时下骑士团通过构建秩序,发展生产,维护粮价的三管齐下,已经收到了香槟及周边的民心。这些反对派对虽然听起来人多势众,但他们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他们能形成联合的最大公约数,也就是一起鼓吹批判骑士团的言论罢了。
布兰度担心的是另一类人。
他们不为骑士团恢复的太平世界而欢喜,不为平民安居乐业而兴奋,时刻准备颠覆这一切。
不管是“雇佣兵”,或是“盗匪”,称呼他们都太过片面,要严谨一些的话,该叫作“自由兵团”。
这股力量要追溯到七十年前,彼时英军苦攻巴黎不下,决定议和收兵。但英法两军中的大批雇佣军却拒不执行条约,他们串联起来,占据了巴黎周边的大批城塞,反过来向君主勒索赎城费。
筹集赎金花费了两年,据说花费了数万金币。以官方的说法,和平从此降临了这片土地,但对于尝到甜头的雇佣军来说,他们的潘多拉魔盒打开了。
自此之后数年,他们在西欧打劫乡野,统治城镇,最有名的“大司铎”甚至冲进教皇驻地,堂然地与教皇和红衣主教们共同用餐,临走时再洗劫了几万金币的财富。
愤怒的教皇花了七万弗罗林,号召意大利诸侯勤王,然后联军首领蒙特弗拉尔侯爵转手就将其中的六万交给自由军团,请他们撤军。
自由军团就这样地存在,当盖克兰、布锡考特,或者亨利五世这样的名将出世,英法战争走向白热化时,自由兵团立即消失,老实听话的雇佣兵拿着薪水踊跃参战。而一旦双方对佣兵的需求降低,他们便立即反复,盘踞地方以保存实力。
用不恰当地比喻来说,自由军团,便是雇佣兵组织起来,保护自己权益的【工会】。但为此付出代价的,是这片土地上其他的所有人。
之前,为布兰度和贝德福德他们打压的【羊皮兵】,便是自由兵团中的新贵,因为规模太庞大、对地方破坏太严重而惨遭覆灭。但怎么说呢?一个羊皮兵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羊皮兵又站起来了。
一些小的团伙、或是有半官方背景的热那亚佣兵,布兰度都已设法将之吸纳进骑士团。但那些百人以上的兵团,或是从英格兰、勃艮第序列中被辞退的兵团,现在对骑士团显然十分不满。
很简单吧?因为骑士团的武力威慑,在短时间内,法国多半没有战争可打。而有许多人,是成长在战火之中,不但毕生的精力全投入了争斗之道,甚至已经不能适应和平的生活了。
“该死的布兰度,该死的村姑让娜,教我们失去了赚大钱的机会!”这么想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布兰度万没想道,他们发展得如此之快,甚至一帮佣兵不只是明火执仗,都学会了在公共言论上收买人来批判自己了!
也许这就是法国吧。布兰度自嘲道,连这些杀人的屠夫都能组织串联,讨取更好的薪水和工作环境。
自由兵团虽然愤怒,倒也不傻,骑士团的强力,他们大体都有了解,知道这不是可以硬撼的对手。但他们虽无正面作战的本事,在背后捣乱……也是布兰度难以接受的。
“想办法解决他们。”他杀气毕露地说。
桑特拉伊拄着拐杖,拖着不太好用的木腿,走到布兰度身前。
“这可麻烦了,团长大人。”他的声音倒仍像之前一样豁达。
在马尼山下的血战中,桑特拉伊将军丢了左腿,但最终保住了性命。他在病床上将养了几个月,又回家休养了会,终于复出。布兰度一来,便将他正式提拔为骑士团的军务总管兼第二副团长,责令他组建一个参谋部门,群策群力地制定各种计划。
在佣兵事务上,桑特拉伊浸淫其中多年,他仅凭个人经验,就知道自由兵团们的愤怒很难对付。
自由兵团互不统属,但有鉴于数十年间的经验教训,他们却又可以达成许多默契的共识,甚至在短期内不
计利益地合作……简直像一群刺猬一样教人无从措手。
最关键的是,现在只是有一部分自由兵团表达了不满,而这些极端派的自由兵团,又由温和派的,甚至曾经与骑士团并肩作战的自由兵团掩护着,如果贸然先制,恐怕那些刚刚被招进骑士团半年的佣兵们,都会产生动摇。
“没有借口,制造借口也要先攻。”布兰度阴森地说道,“我没有坐在家里等人上门的习惯。”
“二十条商船,号称十万利弗尔的货物。”他铺开地图,迫不及待地看着军务总管,“你看看让他们在哪里被洗劫,能尽可能多地栽赃给那些自由兵团?”
12.木秀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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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冬雨砸在护窗板和石墙上,发出单调而森冷的声音。国王缩在城堡的阁楼里,逼仄而潮湿的空间给他莫大的安心感。他啜了一大口酒,柔和的甜味下藏着一大团火,将他纷乱的思考烧得通明。
“想来想去,法兰西的心头之患……”
他顿下酒杯,望着眼前廷臣的光头,展颜一笑:
“还是自由军团。”
雅克 科尔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挂在脸上,夏尔明知道他没笑,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表情逗乐。
国王的心情其实不坏,虽然有庞大而富饶的领土为人割据,但他到手的东西也不少,最妙的莫过于他对宫廷的主宰权。
襄昔,夏尔 德 瓦卢瓦于众人看来,不过是安茹家族的一介傀儡。当然,若无约兰德夫人同伊萨博王后力争立储,再将女儿嫁给他,再西联布列塔尼,南统阿玛涅克,毫无经验的他也确实撑不起法国的天崩之难。
但人是会变的。
他任用了拉特雷穆瓦耶试图制衡,反过来被宫相架空?没关系,他很年轻,还可以学。
他控制不住属下,眼睁睁地看着一次次内战分裂?没关系,只要保持国王的高高在上,他就不可动摇。
直到他像一位冷静的猎手,抓住机会亲自终结了拉特雷穆瓦耶,抢在约兰德夫人和迪努瓦努之前接手了宫相势力,夺回了宫廷的主宰权。
接下来的时间,他同安茹派与奥尔良派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为此,他在贡比涅问题上出了一手昏招,无力补救。但结果在夏尔看来,勉强也可接受:
英国人退却了,勃艮第败退了,而国内中立派的领袖,波旁家族的继承人克莱蒙伯爵,又暴露出了巨大污点,可以任他操弄,借机联合波旁家族的势力。
贵族的问题,算是被国王玩明白了,但在遍布全法的自由兵团问题上,国王仍是一名新丁。
他所掌握的领地更广,因此他要面对的自由兵团也更多。掌握中央高原的他,固然能对四方的耕地和平原形成居高临下之势,但多山的法国中部高原同样也聚集了大批散为盗匪的自由兵团,难以进剿。
“拉特雷穆瓦耶是怎么做的?”国王问道。
术士闭了下眼,回忆片刻:“他同自由兵团们的盟主,一位叫【林中骑士】的达成协议,主动透露征税人的行程,与自由兵团合作瓜分您的财产。到去年的时候,有些粮饷根本没有集结起来,在仓库里就报告被劫走了。”
夏尔恨恨地拍了下桌子:“这样的自由兵团,一定要出重拳。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但国王随即冷静下来:“需要多少军费?”
雅克 科尔摇摇头:“您忠诚的仆人并不懂军事,但,如果能把成本控制在二十万利弗尔之内,也许我可以帮您筹集。”
夏尔缩了缩脖子:“你……帮我同林中骑士写一封信?等等,这个名号怎么有点耳熟?”
“是的,他以这个称号,带着部下加入了您前往兰斯的进军。又帮助拉特雷穆瓦耶伯爵打赢了几场冲突,最后才逃回南方。”
国王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太好了,你想办法联络到他,我希望他能延续之前的协议,但是要看在我是正统国王的份上,给我加两成……一成的利益。”
宫廷术士定定地看着夏尔,陛下,您怎么能靠着偷窃自己的钱来致富呢?他想要这么问,但没有说出口,而是付以高妙的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