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相信这一点,他们宁可相信这是斯福尔扎的诡计,近来军队里就充斥着这样的流言,什么萨伏伊正式与米兰结盟派兵参战啦,法国人的数万大军已经赶到啦,加布里埃尔枢机被开除教籍之类,极大地丰富了佣兵们饭后的谈资。
直到现在,法国人进驻布雷西亚的消息真真切切地传来,佣兵们笑不出来了。
仅布雷西亚易手还不要命,可法国人究竟来了多少?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无数的猜想如病毒一般地滋生,教佣兵们忧心不已。
一群人的目光如针板一样地扎在卡马尼奥拉伯爵身上,他不紧不慢地,从桌上翻出一封信。
“最早,听说法国人爬下阿尔卑斯山的消息,两天前到的,现在看来不是流言。”伯爵幽幽地说,“考虑他们不停地向我们赶路,他们至多也就用了四天。科莫到布雷西亚一百公里,他们只走了四天。”
他这股平淡的气度,倒使皮奇尼诺等人一愣:“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我是在向你提问,皮奇尼诺先生,计算一下法国人的速度,你觉得克雷莫纳还在我们手上吗?”伯爵敲着桌子。
尼科洛 皮奇尼诺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直愣愣地喊道:“这是你的责任,是由你来确定我们的后路是否通畅!”
但他这样说出口,气势就弱了一分,无形把自己置身于该受对方领导的地位上。卡马尼奥拉伯爵抿住嘴角,站起身来,佣兵们不自觉地仰视着他。
到这时候,伯爵眼里才露出一丝亡命徒的气质,他靠着背叛升至高位,甚至能统帅万人作战,全靠着这股不顾生死的气质。
“不好意思,诸位,那我就当作克雷莫纳已经沦陷。”他说,“现在看来,法国人的传言中,至少有一半是真的,那个布锡考特的杂种,恐怕比他老爹还狡猾残忍,把咱们意大利的英雄都耍的团团转。”
佣兵们气息一滞。克雷莫纳在阿达河和波河的交汇点上,要是此城沦陷,他们的船队连波河都开不进去,恐怕得抛下绝大部分辎重和大半人手才能撤退成功。
他们旋即乱纷纷地叫喊起来:“克雷莫纳有那么好丢吗?”
“咱们在后面不是留了人手?”
“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卡马尼奥拉伯爵阴狠地瞪了一眼,最后那位头目顿时惊吓失声
。他这才缓慢地解释道:“我也不想这么猜,可是……克雷莫纳的刁民,加上那个斯福尔扎院长,恐怕早就想掀翻我们了。”
他们这些意大利人清楚,克雷莫纳对米兰的忠诚还算可观,当初全赖伯爵血战才能破城,一城上下早同卡马尼奥拉结仇。兼且斯福尔扎的异母兄弟曼苏埃托 斯福尔扎,正在克雷莫纳城郊当修道院院长,于城内颇有影响力。
如果往来的法军打着米兰和斯福尔扎的旗号,留守的千余军队就要面临内外夹击的窘境。法国人只需稍微付出一点牺牲,破城并非难事。
而法国人并不害怕牺牲。意大利人尺度上的牺牲,在同英国鏖战九十年的法军看来,恐怕只到热身的程度。通过前天同斯福尔扎在阿达河西的鏖战,他们都了解到了这一点。
“该遭分尸的布兰度。”皮亚尼奇悻悻地骂道。
一番分析下来,他们都对布兰度的冷血和激进深信不疑,暂时打消了撤军的念头,且不说法国人不懂意大利人打仗的规矩,就是面前和他们对峙的斯福尔扎,也不是会放任他们撤军的敌手呀。
“我们现在几乎到了绝路。”卡马尼奥拉伯爵攥紧拳头,举到胸前,突然展颜一笑,“幸好,上帝仍然保佑着我们。”
佣兵们都被他调动情绪,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渴盼于他抛出几滴甘霖。伯爵便分析道:“当今的局势,我们除了往东撤退,还可以向西,只要撬开洛迪,再行进二十公里,我们就能和加布里埃尔阁下的军队会师。到时候主动权仍然在我们手上。”
“拦在我们唯一生路上的,本该是一头恶龙,至不济也该是一头狮子,可笑的是,弗朗西斯科 斯福尔扎,在拼命的时候不过是一头猪。”卡马尼奥拉伯爵狠狠一锤,将桌子砸得铿然有声。
“为了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还有共和国许给各位的丰厚报酬,我们都得再拼一把。”话说到这一步,佣兵们仍然沉默,伯爵想了想,又从书信堆里翻出一封流言,郑重其事地打开。
“根据非常可靠的消息,斯福尔扎将他手下的骑兵,都派去突袭加布里埃尔阁下了。”
此话一出,佣兵们顿时欢呼起来,以皮亚尼奇为首,个个都表足了干掉米兰和斯福尔扎这群法国人走狗的信心。
37.吾剑也未尝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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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以来,洛迪连日激战,确实超出布兰度预料。
洛迪战场上的威尼斯军,只占威尼斯全军的三分之一,以雇佣军和米兰的叛军为主,这样的军队打顺风仗尚可,逆境中便是一群乌合,理当因后路被威胁而退散,旋即为斯福尔扎如鬣狗般撕咬,展开一场几十公里的大溃败。
正确的选择当然是上去找斯福尔扎拼命,不过庸常的将领既没有这样的胆量,也没有蛊惑众人的才能……这算是卡马尼奥拉的本事吗?
只在威尼斯军全线进攻的第一天,斯福尔扎派快马送了求援信来,布兰度暗觉好笑,他知道这离斯福尔扎兵团的极限还差的远呢,这多半是佣兵的畏难习性作祟,便整好以暇地给他回信:“坚持守住,就有办法。”
至于这一边,布兰度正忙于要务:通过对市场经济的干预来调和圣女骑士团最高领导层的认知见解。
通俗说来,就是采买意大利特产,给贞德和夏洛特送回去。再采买点可食用特产,给崔丝汀送回去。
布雷西亚人已习惯了法军的存在,见到自家妻女没被骚扰,财物没被抢掠,他们便也大着胆子开门启户,恢复了往常的生活。甚至还有还听说圣女治病灵验的,拖着生病的家人去法军的野战医院求告。
珂赛蒂将她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其中,可她一听说如今市场上在打折促销,硬是拖着疲惫的身体,也要跟布兰度过来一起逛街。
商人们不知道法军在布雷西亚能待上多久,有这样好的市场环境,赶紧处理一批积存货物,也是应有之意。
一到了街上,小修女的疲惫就全不见了,反倒是布兰度累的不行——他本来已大致了解了市场,准备到店直接交易,如今却被拖着漫无目的地巡游,精力便在这游移中枯竭下去。
法国的语言,尽是往周边的国度辐射出去,除了冥顽不灵的德意志邻居,其他的邻国往往受了法语浓重的影响。虽然说不到一法通万法通的境地,但在布雷西亚的市集上,法国人们却比在斯特拉斯堡时还自在些,珂赛蒂已经能用刚学会的意大利词砍价了。
布兰度听得格外费劲,而且街上的人似乎也认识他们,许多市民远远地聚着,窃窃私语,无端地增加了许多噪音。
闲极无聊,但布兰度又不打算表述出来,扫小修女的兴致,他看见卖日用品的商人也垒着一摞写了字的纸,仿佛传单报纸一般的玩意。这东西还算是新奇,布兰度素知意大利人的识字率更高,没料到连卖杂货的都能贩卖文字产品。
心想起上次在银镜店看到纸牌的经历,布兰度动了念头,便去买一份来看,可商人看到他过来拿起字纸,却突然露出惊慌的表情,几欲拒售。围观群众也是哄笑出声。
布兰度面色不变,按下疑惑,连蒙带猜的读了十几行,这才明白问题所在。
这一份十张的字纸,大约是属于某种通俗小说,中间掺杂了大量群众喜闻乐见的剧情。考虑到乔万尼 薄伽丘朱玉在前,意大利人热爱小说,尤其热爱黄色小说,这也是很正常的。
布兰度甚至考虑招募一些小说家回去,给骑士团报纸填填版面——没了某个莎士比亚润笔,把权力放给皮埃尔之后,《权力的游戏》后续内容也就和这类淫秽小说差不多了。
唯一不太正常的,大约是书里描述了一对淫秽至极的法兰西父子,姓氏大约叫个什么德 蒙格雷,在西欧一代四处祸害贵妇人、农家女和修女的故事。
真会蹭热度,布兰度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坚决拒绝了威廉,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脱变成书中人物的命运。
难怪这帮意大利人都像是对我闻名已久的样子,竟然还有这种渊源。可布兰度旋即神情一凛,散布这样的不实消息和捕风捉影的文章,一定是加布里埃尔的走狗在背后推波助澜,毁坏骑士团的名声,这样的恶意攻击,一定要出重拳!
布兰度便和善地看向店主,指着那摊纸问道:“谁?”
店主慌张地说了一大堆,布兰度不但没听懂,还看出来他过于惊恐,自己没法得到有效信息。索性直接走进街边的酒馆,买了一大桶酒,用法语宣布请街上的围观群众同饮,他再从欢呼的人中,找到了几个目标。
“告诉我这是谁写的,谁传播的,我布兰度一定有赏。”他端着杯子走过去,几位法国人都尴尬地笑。
“这可不是我们说的。”他们如实说道,“这个……荒唐故事的作者,你随地都能打听到,是他们意大利人顶喜欢的才子,加布里埃尔枢机的秘书,艾伊尼阿斯先生。”
布兰度便露出森然的冷笑:“感谢各位,在同你们的谈话中,我忽然听到了神圣的声音,告诉了我这故事的作者。”
法国人们便擦擦汗,感激地痛饮起来。
布兰度又周游一圈,确认了这是艾伊尼阿斯 西尔比乌 比克罗米尼的作品。他记得这个人当然不是因为这人有什么出名的作品,恰相反,这只是个三流的艳情小说家。
可问题是,如果把写小说当作主业,那这个扑街作者的副业就有点厉害了,他
写小说一路写进了教皇厅里,给自己脑袋上加了人间至尊的三重冕,号称庇护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