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怎么跑是个问题。
卡马尼奥拉伯爵被扶上马,双腿绑在马上,才能勉强地起身观瞻战场时局,顿觉头大。
法军奋起余勇,已经打穿了意军的正面队列,两个方阵正贴着森林边缘迂回过来,后军也源源不断地轰入缺口。
伯爵和小说家这一批人被败兵驱赶,此时在左翼的小丘陵上惶然栖身,更左侧原本是意军的预备队,此时却全在尼科洛一众的鼓动下,叫嚣着追剿二人,显然左右两面都去不得了。
“我脑子乱糟糟的,现在该怎么跑,暂时听这小家伙出主意。”伯爵摇了摇头,对侍卫们下令。
艾伊尼阿斯心里咯噔一声,急道:“伯爵大人,你别玩计谋了,我一点军事常识都不懂——”
“我还是那句话。”卡马尼奥拉伯爵自暴自弃地笑道,“您是我们这里,最接近上帝的人,我要把命运交给上帝来裁决,请下令吧。”
艾伊尼阿斯攥紧了匕首,手背青筋直暴。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相比起这群佣兵,他也是有优势的,就是对敌方统帅的了解。如果要对付布兰度的话……
“克雷莫纳,我们直接逃到克雷莫纳去!”他激动地说道,“勒曼格尔是个习惯行淫的家伙,他肯定在克雷莫纳留了女人,我们找他的女人送礼投降,生还的概率更大!”
侍卫们一时无语,卡马尼奥拉伯爵却哈哈大笑:“好,克雷莫纳在……哪来着?”
艾伊尼阿斯提醒道:“往北。”
伯爵轻拍马颈:“好,那就往北!”
一行人当即开拔,顺着意法两军越收越紧的狭缝加急催马,突围而出。
说来简单,但一路上艾伊尼阿斯脑子里全是空白,完全记不清擦面而过的箭矢和弹丸,记不得那些拦路大呼的尸体。等他回过神来,才数出身边的侍卫少了三人四马——有人在这种时局下,仍不忘记拯救落马的战友,小说家的职业修养顿时压过了危机感,他好奇地策马过去询问情况。
他们却只躲躲闪闪地,说是兄弟关系,艾伊尼阿斯登时理解了一切。
终于脱出重围,众人都是庆幸,法军是明显前重后轻的配置,后面的部队恐怕没法迅速和尼科洛等人接洽,相互信任并立即分兵北上追击。虽然艾伊尼阿斯和卡马尼奥拉伯爵的脑袋金贵,但也抵不上一支万人军队的价值。
“不能停,继续向北。”卡马尼奥拉伯爵瞥了一眼路边,看到法军的辎重车辆和紧张的护卫队,这些人不会擅离职守,更不容他们贸然接近投降。只是一伙奇怪的意军越众北走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送到法军之中。
痕迹是明显的,一行人几乎个个带伤,鲜血流了一路。只能加快赶路。
说到底,伯爵也开始相信小说家的判断,倘若这一位勒曼格尔同二十多年前那位一样,极度地尊重女士,那么找几位心软的什么【圣女】投降,绝对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呵,布锡考特那个老头,连路边的妓女对他行礼时,都要规规矩矩地下马还礼。把女人看得比王图霸业还重,这种人成得了什么事!伯爵酸溜溜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从不轻视自己的直觉,就是靠着百战余生的直觉,他才能从法军诡异的箭矢下逃得生天……而现在,他同样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凶险。
“不,不能往北!不能往北!”他下意识地喊道,但迟钝的身体却没反应过来,周遭的侍卫都勒住马缰了,他还孤身一骑地向北而去。
侍卫们一时震惊,赶路的疲惫也消耗了他们的注意力,等他们重新催马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支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而伯爵义无反顾地拦下他们,独自向这支不明的军队闯去。
就连艾伊尼阿斯,这时也望着佣兵的背影,感到了一股醇烈的英雄气!
卡马尼奥拉伯爵狠狠地痛骂自己,为什么早不想到,既然勒曼格尔将女人看的比谁都重,当然会给她们留下兵马把守。这世上哪里存在轻轻松松就能见到的所谓【圣女】呢!
对方的骑兵已经远远地兜了过来,伯爵估算马力,己方个个疲惫不堪,哪里还有逃亡的余地?为免激发他们的杀心,就先同这一伙人降了吧。
想到这节,他稍稍放缓马速,也不停步。想要高举双手,可左肩却疼的厉害,只能伏在马上,有气无力地挥手上前。
陌生和熟悉的旗帜并在眼前,有一面他认识,似乎是法兰西的星辰兵团,打过交道。而另一面浆洗得发白的旗帜,满沥着斑驳的战争旧痕,仿佛已经历过三五场改换天地的大战,如此历战的军旗他却从未得见,简直像是近两年才冒出来的一般。
然后响起的,更是教他惊异的女声:“啊!我跑了这么远……难道你也是来投降的吗?”
伯爵心中一时狂喜,心想着竟然真的撞到软弱可期的圣女了,当感谢上帝垂怜。浑没听出这女声中,止不住的失落意味。
51.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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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一败涂地呀。”卡马尼奥拉伯爵双手反剪受缚,坐在地上。
圣女没有同他说什么话,既没有什么神圣的垂怜,也没有什么阴暗的折磨,只是战场上一个将军捉住一个败将,绑起来丢到一旁的处置,非常职业,也教他准备的说辞全都落空。
横行北意大利十余年,靠着表里比兴挣出一片封地,带过米兰、教皇国、威尼斯三国帅印,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败军之将,无复言勇。
不过使他宽心的事也有两件:
其一是小说家上前通报了姓名,便被那圣女不容分说地捉去,派人吊起来打,可谓是文人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自己虽只落得受缚在地,但比吊起来打的待遇,却不知好了多少,着实可喜。
而另一件嘛,就是这时身边陪他聊天的对象。林中骑士巴特纳正乐呵呵地跟在身旁,也不劝说什么,就跟他东拉西摆地闲扯。
星辰兵团之名,伯爵素有所闻,其创始人就是1360年率军劫持教皇,顺道吃光了教皇午餐的斯特尔兹,佣兵界的传奇人物。那之后四年,白色兵团将斯特尔兹扫地出门,他只得带一批亲信新成立了星辰兵团。
尔来七十载,白色兵团在意大利风生水起,拥兵上万,其第二任团长霍伍德的葬礼更是万国来朝。如今白色兵团已洗白上岸,成了佛罗伦萨的国防军,没料到星辰兵团返回法国后,竟混成了这副模样。
一言以蔽之,伯爵高昂着头,认为他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小丑。
虽然打着星辰兵团的旗子,可跟过来的不过几十人,余众都是那个叫乔万尼的热那亚人统帅的部众,似乎是法军的留守部队再加一群民夫,竟然还有随军的妇女。
先不说这些令人鄙夷的举措,显然,星辰兵团的残余已被勒曼格尔吃干抹净,只留下这么几十号仪仗队以壮声威——而眼前的巴特纳竟然还乐呵呵的。
“哟,团长还来的挺快。”巴特纳眺望南方的烟尘,有一列骑兵正朝这里赶来,他高兴地说道。
伯爵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你只是比我少了条绳子栓在背后罢了。明明自己是著名佣兵团的官长,却放弃了立场去叫别人团长,当真可笑!
卡马尼奥拉伯爵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径走向下马的布兰度,左右的法军想要阻拦,布兰度只摆了摆手,手按剑柄,好奇地看着他。
旋即,卡马尼奥拉伯爵直走到布兰度面前,一跪倒地,叩首不已:“团长大人英勇无双,毫不亚于老大人布锡考特元帅,我弗朗西斯科 布索尼服了,愿意世代做您的马前侍从!”
布兰度只觉得鸡皮疙瘩自脚底升到头顶,赶紧教人扶他起来,又宽慰几句,解开绑缚,招来酒肉,将他送到一旁安座。
“您打算放过他?”林中骑士小步上前,低声询问,全不拿自己当新降之人。
布兰度看他一眼,一时不确定骑士团里是不是有记不清的中层干部,随口道:“啊,当然不会。”
布兰度生平最恨反复小人,因为德云社长说过,只有同行间才有赤裸裸的仇恨。不过伯爵也不是必死无疑,出于他的表演,布兰度倒也愿意把他的价码提高一些,当作拉海尔的订婚聘礼,看看米兰公爵接不接受。
林中骑士一脸安心地退下,布兰度再往前去,正一群人围在一棵老歪脖子树边,树上吊一个形貌凄惨,文人打扮的,两边有勇健的军士抡着鞭子,贞德在人群中跳脚大喊。
那人伤势大约不重,布兰度见鞭子只在空气中打些炸响,教他不住地尖叫出声,对嗓子的伤害恐怕还大些,地上甚至都没有血迹。布兰度猜想贞德已吩咐了士兵只作恐吓,周围一圈连她在内全是气氛组。
“艾伊尼阿斯?”布兰度已问到了这人身份,但还是到贞德耳边轻声确认。
“就是这个坏家伙,坏极啦!”贞德气鼓鼓地,但旋即回过头来,“呀!布兰度先生!”
布兰度搂着她的肩膀:“让娜,我倒是很高兴能看到你,可你刚生了孩子怎么就过来了?”
贞德全然地转怒为喜,挑眉道:“我已经见过宝宝了,但是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你了呀……”
她正想再说什么,不防被吊在空中的小说家见了这一幕,不由分说地抓住救命稻草就是大喊:“勒曼格尔大人!我为教廷立过功,我为天主流过血!我是尼科洛主教的学生,我要您听我申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