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位死者彼得·范加雷立下的,上面写明了:“温希普女士与其子改姓范加雷,进入范加雷氏族谱,拥有彼得·范加雷所有财产的继承权”。
“真给马克斯猜着了!”
伊卡布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立刻开始在其他类型的文件里寻找佐证。
就在他继续翻找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人声,白发的哈登布鲁克先生冲了进来,对他怒吼:“柯瑞恩警官,你竟敢未经允许闯进档案储存室!请你立刻出去!”
“我得提醒你,哈登布鲁克先生——我受纽约市警局、纽约州警局和联邦法院授权,有权在此镇查阅一切可能与案情有关的文件或物证资料。”伊卡布不慌不忙地回答,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进来时被他挂在柱子上的提灯……这老家伙应该就是恰巧看到了透出窗口的灯光,才如此着急地冲进来的。
但这种态度只能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里的确藏有他不想让外人发现的秘密。
瞥了一眼手里拿着的另一份文件,伊卡布冷笑一声,将它向公证人先生一亮:“而且你并非与此案无关之人,这份结婚证明里和范加雷的遗嘱一样也签着你的名字!艾米丽·温希普已经不再孀居,她与彼得·范加雷是在你们的见证下结为夫妇!”
简单的结婚证明下正签着牧师斯廷威和公证人哈登布鲁克的名字,也就是说至少这两个人是知道三个死者……不对,是四个死者之间的关系的,并在一开始决定向伊卡布隐瞒。如果不是治安官暗示伊卡布去查验尸体,他到现在也不会理顺这一层,这些信息恰恰是此案的关键。
这不是鬼魂为了发泄怨气随机的杀戮,这是有意识、有明确动机的谋杀!
“也就是说,治安官菲利普斯也知道这一切,因为对婚姻和遗嘱的法律保障要由他来进行。兰开斯特医生也应该知道,他是本镇唯一的医生,孕妇的产前照料只会由他负责……现在,哈登布鲁克先生,唯一的问题是你们有没有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其他人,尤其是这一家的人?!”
伊卡布扔下那两张文件,从包里掏出他根据记忆重绘的那张族谱来,指向那个离彼得范加雷最近的、还没有被取走头颅的名字——博特斯·范塔索。
第二十五章 骑士
殓房里,九叔再不想动手也得动手了。
只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平静,他还是先点了三炷香在……原本该是寡妇温希普头顶的位置,同时默念道:“姑娘你有怪勿怪,我全是为了帮助伊卡布找出此案真凶,还你们一个公道。打扰你和你的孩子实属不得已。”
鬼怪害人之事他见过不少,可像这么残忍的就没几个了。婴儿还没出世就遭此横祸,那刚刚成型的小胳膊小腿看得他一阵恻然,手指都不由颤抖了几下。
旁边的秋生和文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几个死人下葬不过几天,还没开始腐烂呢,至于平常的臭味……在义庄干活,他俩早习惯了。这两位少爷一个扳着范加雷的肩膀,一个朝颈部下手,很容易就取了一点脊髓出来,在玻璃皿中封好。
“师父,下不了手吧?我来吧。”秋生抬头看见九叔迟迟不能动手,于是自告奋勇地想要代替他。
“那你来吧。”九叔顺水推舟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秋生,自己则是往窗外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他就立刻挺直了身子、瞪大了眼。
山坡下连绵的荒草中,正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朝着镇子这边快速冲过来。这黑影看形状好像一个骑着马的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眨眼就消失在房屋后面的阴影里,再出现时已经距这里只有几百尺,急促的马蹄声也在空旷的街道上开始鸣响。
终于看清那个黑影形象的九叔大惊失色,回头喊道:“趴下!”
秋生和文才听到师父的声音,没来得及多想就迅速趴在了停尸台旁边的地上,只听上面喀嚓一声,殓房的窗子已经连着窗框碎成了几百片。
一把斧子就在刚刚几个人脖颈的高度旋转着飞进来,撞碎了窗子后“铿”的一声砍在了另一侧的柱子中间,整片斧刃都嵌进去了,还嗡嗡叫着抖了好一阵。
九叔掀开双排扣大衣挡住了飞溅过来的碎玻璃,此时正站起身来将这些玻璃渣抖掉,还没等再说什么,那个身影已经一脚踢开了殓房的门,拎着他那把大剑走了进来。
近看之下,骑士的形象更加令人震怖,他一身的盔甲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却没有漆上除了黑色之外的任何一种颜色;他顶着这足有几十公斤的重甲、披着披风自如且迅捷地行动着,就好像他的脑袋还好好地呆在他的脖子上。
是的,现在他的脖颈部位是一个黑暗幽深的空洞,那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会有来自地狱的血和火随时喷溅而出。
“不对,这个骑士为什么会找上我们?”
九叔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突然想到,假如伊卡布和马克斯的推断正确……那么这骑士应该是受人控制、为此人继承范氏家产扫除障碍的,怎么会来袭击他们师徒三人呢?
但事实是这家伙就是出现在这里了,还正挥舞着巨剑朝着九叔这砍过来,剑刃在空气中带起呜呜的风声,这力道和速度可不是得让人掉脑袋吗!
“朱砂!”九叔喊道,就地一滚,双手撑着窗口翻出了殓房,险险地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剑。
秋生和文才在屋里听到他的命令,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掉在地上的包里掏出朱砂来,看到那骑士回了头,吓得手一哆嗦,连忙把朱砂朝着骑士洒了过去。
骑士的脚步顿了一顿,伸出手一把拎起了旁边的停尸台,朝着两个年轻人扔了过来,把小范加雷的尸体掀到地上的同时也卷起一阵风,挡住、吹散了飘洒在空气里的大部分朱砂,势大力沉地撞在殓房一侧的墙上,差点把这堵砖墙给砸塌掉。
秋生和文才早就跑出来了,一脸惊惶地对九叔说:“师父,朱砂没了,这怎么办?”
“……我带了两斤朱砂,你们都给用了?”
“我们哪有时间细想啊师父!”
师徒三人正互相对话,那没了脑袋的骑士已经一脚踹塌了窗台,一手拿着从柱子上拔下来的斧头、一手拿着那把吓人的剑,朝着这边沉默地走过来。
秋生瞪大了眼睛,赶紧抓着师父的胳膊说:“他又过来了,师父快点想办法啊!”
九叔哪来的办法?工具都被扔殓房里了,法力又没了,请神也得不到回应,除了跑路还有什么好办法?
他刚想开口叫徒弟们快跑,突然看到旁边地上掉着一个彩绸的口袋。
这是刚刚他跳出窗外的时候动作太大,从他衣服里面甩出来的,里面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装着伊卡布所说的“用科学逻辑分析道术”的心得。
此时病急乱投医,九叔也管不了许多,连忙抓过锦囊打开,翻开那张纸,只见上面用铅笔认真地写着:
第一,部分影响整体;
第二,亲代影响子代;
第三,相似影响相似;
第四,概念对抗概念;
第五,万事皆有界限。
这几点总结并不是瞎写的,是对伊卡布那个笔记本上记载过的所有内容的精炼和总结;而伊卡布那个笔记本上所记的东西,平时当然也与九叔有过多次、长时间的讨论。
九叔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忽然想起当时跟这小洋人的讨论,只觉心中有所明悟。
事物的形状或其他属性使其能影响与之相似的事物,例如吃核桃补脑、饮人血长生;事物的一部分即使脱离也能影响其整体,例如用头发指甲施诅咒、用照片八字打小人;事物间因其引申的“理”不同而互有生克,比如代表“正直”的墨斗线克制僵尸、代表“纯净”的盐克制鬼物。概念概念,概括之认识也。
亲代影响子代就更好理解了,父亲的墓地风水影响儿子的财运,先人不痛快全家都遭殃嘛。
唯一不太容易明白的是这个“万事皆有界限”,但伊卡布跟九叔讨论过这个问题,这句话里面同时包含两个意思:一是县官不如现管,某些对应的问题只能由同一领域的方式来解决,想发财就别拜月老、孕妇房里别供关老爷,打蜈蚣精就得去找昴日星君;二是一个“神秘学人士”心里信念的边界就决定了他的能力范围,就像神打这种事,不信的人永远请不到。
此时无头骑士就在眼前,九叔跟徒弟说了一声:“去旁边那个洋庙”,紧接着双脚一用力,整个人向上跃起,正撞在无头骑士的怀里,躲开了挥下的剑刃。
他是没了法力,但并不是就没有其他方式从概念层面躲过无头骑士的追击了……
[32.第32]
就在两个徒弟跑向隔了条街的那个教堂的时候,无头骑士也退开一步,举起剑刃就要又一次地斩下。
但见九叔站在原地,身子稍微一转,整个头忽然消失不见,只剩了三角帽扣在了衣服领子上,被那一剑砍飞,露出黑洞洞的领口来,就好像是脱下盔甲换了厚外套的另一个无头骑士。
这个既不是道术也不是魔法,跟所有超自然的东西都没关系,只是九叔从跑江湖卖艺的那里学来的一招障眼法,偏偏就是这一下,叫那无头骑士愣在了原地。
作为鬼怪,他已经强到了脱离自己的尸身拥有实体、能够使用刀剑劈开房子、无法被任何常规武器杀伤的程度,但九叔看到伊卡布的那张纸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这种强大的原因……是沉睡谷镇民间流传的恐怖传说,把这个骑士和“斩首”的概念联系起来了。
一个真实存在的恶魔,外加来自一个群体的深信不疑,塑造了无头骑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