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地铁冰凉的座位上的她其实并没有在看着什么,只是眼神失焦地呆坐着。
即使她有观赏的兴趣恐怕也是白搭……地铁外面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唯一的颜色只有偶尔高速掠过的隧道灯光。
摄影师里昂隔着这一节关闭的车门看到了她,心中一喜,想要伸手拉开门去车厢里,但却发现这一节跟其他车厢的连接门已经被锁死。
是谁锁了门?为什么要锁门?
他脑袋里冒出一大堆问题来,不过还没有等他得到其中任何一个的答案,他就从白铁门上的玻璃风窗里看到,那节车厢靠近车头的位置,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默默站起身。
这个男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留着短短的寸头,满脸横肉,五官里带着凶相,但表情却异常平静;他身上的灰色西装被整理得一丝不乱、板板正正,甚至连行动时都不见有皱褶出现。
男人肩膀宽、脖颈厚,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他手里拎着个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非常死板的方形皮包,此时正伸手进去掏着。
地铁上有个把怪乘客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乘客要从包里掏什么东西也不关别人的事,可门外的里昂就是奇怪地被这一幕吸引了视线。
男人的动作好像有一种奇妙的韵律,仿佛一个正在精心完成自己雕塑作品的艺术家。
不过他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可没那么好看……那是一柄大得异常的碎肉锤。
这东西也叫松肉锤,是用来把牛肉敲散、让肉质变得松软、更容易嚼,也更容易入味。不过身为素食主义者的里昂完全没用过这东西,当然也不知道,这柄碎肉锤远比一般的家用工具更大、更重。
遍布着钉形凸起的锤头足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大小,外加锤头后面实心的长梯形体金属块,怕不是有六七公斤重。
跟普通用来加工牛肉的锤头一样,这东西也连着一个方便抓握的手柄,被那个壮硕的男人拎在手里。
男人没有注意到车厢门外多出来的影子,只是默默地从榊绘里香的身后接近,举起了手里的钢锤。
“不,不!我靠,快跑,快跑!”
里昂抬起手来,想要砸向车厢的门,但他很快意识到,他的动作没什么用……这扇门紧紧地锁死,甚至榊绘里香所在的车厢对着这边的门也紧闭着。
地铁列车在轨道上左右摇晃着,轮子与铁轨撞出轰隆隆的响声,他敲门的声音根本不会被另一节车厢里的人注意到。
“我的天呐,报警,嘿,这里有人……”
里昂还想回头找其他乘客求助,结果只能面对着空空如也的车厢发呆。
这里已经快到终点站了……本就不多的乘客们早就下车,只有他为了所谓的“好照片”留在了这里。
再回头时,他只看到那个平静而沉默的男人在女人的身后猛地把锤头挥下。
隔了这么远的里昂根本听不到什么声音,但他心中莫名地回响起了一声“砰”的脆响。
就在他眼前,女人的头颅被那柄沉重的碎肉锤砸得瘪了下去,坚硬的颅骨没有造成任何阻碍,颅腔被巨大的力道挤压,连那对大而有神的眼睛都被血浆的压力顶出了眼眶,女模特的俏脸瞬间变成了一场恐怖秀。
女人哼也没哼地倒在了地上,仍然保留了基本功能的中枢神经让她的身体抽搐起来。
穿西装的男人看着她,表情没有变化,在车厢里闪烁的冰冷灯光中举起了那柄仍然挂着皮肉碎片的碎肉锤,冲着她那已经变了形状的头颅再次敲下。
“上帝啊,不!不!”
里昂快要被男人的冷酷和残忍吓疯了,最后一节车厢里溅了满地的血液,那种银灰色金属上鲜明的红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连摸出手持电话报警的勇气都没有,他狂叫着,连滚带爬地向后方的车厢逃去。
列车停在了最后一站,112街,再接下来应该就是调度中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连地铁站里也没有人,甚至原本随处可见的流浪汉的破烂铺盖都看不见。
里昂冲出了地铁的出入口,站在大街上的时候,这才找回了魂,开始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911。
半个小时之后,他已经坐在了纽约警局的警官面前。
直到这时,他还是惊魂未定,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幅残忍的画面。
被叫起来加班的是一位黑人女警官,她没好气地推门进来,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听取了里昂对案情的报告。
报警人里昂被吓得不轻,以至于讲起自己看到的东西时还是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鉴于大多数报警人都是这样,女警官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尽量从他的叙述中找出能用正常逻辑理解的部分,记录在案。
讲到自己曾经在之前的地铁入口拍下黑人帮派抢劫受害者的照片时,黑人女警官的眼神突然变得玩味,紧盯着里昂说:“真奇怪……明明在之前还拍下了抢劫犯罪现场的照片,但面对更严重的犯罪,你却忘了留下影像记录吗?”
“我……我被吓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里昂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
女警官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递给他一张名片:“除了你之外没人目击到你所说的的暴力犯罪,那趟列车上也没有发现异常。不过我们还在调查取证中,并没有得出结论;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其他事,务必要再给我打电话。”
第六章 好奇心
直到女友来接他回家的时候,里昂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地轻咬着自己手指侧面的皮肤。
列车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怎么可能,光是最开始的那一下,女模特颅腔里飙出来的血和脑浆已经溅得半个车厢都是了。
现在想起来,他还忍不住内心的恶心和害怕。
现代社会里没几个人真的看见过这种原始血腥的暴力行为在眼前发生,以至于亲眼目击时,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停止了流动、手脚发冷、大脑一片空白。别说拍照了,能站稳都已经算他心理素质过硬了……
不过女警官信誓旦旦的“车厢里没有发现人体组织或血迹,车门可以正常开启,列车员也说没有听到动静”言犹在耳,让他对自己看到的东西都产生了怀疑。
那种杀人现场,想要清理一新可不容易吧?自己几乎是从112街下车后第一时间就报了警,凶手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着尸体逃走、还洗去了车厢里的血迹?
难道是生活上遭遇了太多的不如意,导致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里昂开始怀疑起自己,并且认真地开始找理由。
[112.第112]
是啊,苏珊那个“再深入一些”的命令肯定给了自己巨大的心理压力,以至于自己开始幻想起冲击力更强的犯罪画面了。
本来自己就是素食主义者,对于餐馆里、屠宰场里的人们对待动物的方式一直感觉不适。所以在潜意识中,自己就把“处理肉食”跟“黑暗残忍”联系在了一起,以至于不自觉地幻想出了一个用对付牛肉的方法对付人类的变态杀手。
不然想想……谁会特意用碎肉锤杀人啊。
就算要杀,肯定也不会在地铁里动手吧?把受害者骗到家里,或者绑到家里,在自己的地下室里不是更好?还能省去处置现场的麻烦呢。
一边这么想着,他一边在女友的车上沉沉睡去。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已经过于疲惫了。
就连回到了公寓的楼下、被女友叫醒的时候,他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上了楼之后连鞋都没脱就趴在了床上,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的早上,他是被自己女友的惊叫声惊醒的。
一定是女友给睡死过去的他换了衣服、他现在穿着睡衣,躺在舒服的床上,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眯着眼睛、胸口暖暖的,感觉再好不过。
昨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做过就忘的梦,已经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淡出了。
只是女友玛娅没有如平常一样躺在他的怀里,而是站在门口,看着今天的报纸,捂着嘴一脸惊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