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蹲了下去。
白色的羽织托在了地上,他低垂着头,长发落了下来,搭在面颊的两侧。
“你好。”
半躺在地上的那人瓮声瓮气地回答道。他穿着制式的士兵服,长得很普通,偏高的身材,下巴上蓄着胡须,看起来就好像随处可见的普通士兵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
“你的名字是...?”
那男人咳嗽了一声,眸子看起来似乎很疲惫,“咳,我叫做哲平...抱歉,我没啥力气,今天没吃饱饭吗...奇怪。”
他又是狠狠地咳嗽了一声,抬头看着面前旅者打扮的浮生:“这里是前线战场,你等我一会...我休息一下,马上就送你出去。”
“不用了。”
浮生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这也是个笨蛋。浮生在心中暗道。
“怎么能不管呢...我可是士兵呢。这是我的职责。”
那男人似乎有些生气,似乎是作为武士的尊严收到了挑衅,他努力地挺直了胸膛:“而且我可是鲱鱼一番队的大队长,可是击退了好多幕府武士呢,这点小问题休息一下就好。”
他疲惫的眸中流露出怀念之色:“我可是要努力地追上我的朋友的啊。”
浮生心中微微一动。
“你的朋友是谁?”
“我的朋友可厉害了。”
谈及了他的朋友,这位男人看起来很自豪,手舞足蹈地介绍:“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剑鱼二番队的队长,以后我还要和她一起并肩作战呢。”
“她们昨天离开了,可惜了,还没和她们道别呢。”
剑鱼番队...你们这是什么海鲜组合吗?
浮生暗暗吐槽了一句。
“只要我再强一点就好了,只要我再强一点...呜,我的秘密武器呢?”
“那东西你是什么时候使用的?”
哲平露出了思索之色,手指敲了敲地面:“就在前几天,是资助方送给我的,他们说有了这武器,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就能为反抗军做更多的事情了。这是‘神之眼’吗?”
“那是邪眼,会透支生命力。”浮生直言道:“你活不了几天了”
全是笨蛋。
“邪...邪眼吗?”
哲平轻声道。
他眨了眨眸子,出乎浮生意外的是,听闻自己生命所剩无几,面前这位男人并不显得如何绝望——相反,他一副释然了的神情,似乎是在说‘果然是这样啊’
“你早有预料了?”
“啊...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轻松的事情啊。”哲平努力地在嘴角上扯出一个笑容:“有代价也是很正常的啊...”
“这几天我越发的力不从心了,心中也有了隐隐的预感。果然是这样啊。”
哲平耸了耸肩,看起来并不怎么后悔遗憾,“这样也好,至少能让我这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普通人,有机会为了大家作战,有机会收获荣誉,有机会让父母为我感到自豪...这样挺好的。”
他抬头看着惨白的天空,轻声喃喃:“只是可惜了。”
“还没来得及和她们好好道别呢。”
浮生沉默不语。
“这位旅者啊。”他头垂了下来,花白的短发像是黄土里零乱的雪块般晃眼:“能帮我带个口信吗...”
“什么口信?”
“等我们的队服做好了,把我的那一份取回来...咱们一起换上...”
浮生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已是垂暮的男人,他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庸庸碌碌,如同这世界上每一个人一般,本来应该过往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做个农夫或者铁匠;
但现在,这个本该平凡幸福的农夫铁匠,躺在自己的面前,气若游丝,说着最后的遗言,希望能带给他最后的朋友。
浮生感到了烦躁。
至此,愚人众的目的,浮生便是猜到大半了;他们两边下注,一边贿赂奉行颁布眼狩令和锁国令,激发反抗军与幕府的矛盾,又一边暗中资助反抗军,让稻妻的局势越发的混乱,激化战争。
而目的,便是让稻妻成为他们这邪眼的试验场。
哲平越发的苍老,精气神再迅速地褪去,眼翳逐渐开始浑浊,他在逐渐走向死亡...他望着沉闷的天穹,轻声道:“神明果然没有注视着我啊。”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感到了阴冷,像是坠入了无边的冰窟,他在冰窟中沉沦,但渐渐地,似乎从冰面上透出了些许光亮,哲平疯了一般向那投射下来的微光游去,溺死之人拼命地挣扎,上浮。
上浮,上浮...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有兴趣信奉我们伟大的救主古他娜黑暗之神吗?”
浮生歪着半边脑袋,表情认真地道:“她会永远地注视着你的。”
他状态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额头上分泌着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