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上诡异地分割开一大片光明和昏暗的交界,在视线尽头的城市钢铁丛林里面,有着黑压压的阴云笼罩着。
晴雨分界线其实是一种很难见到的景观,尤其是在城市地区,城市热岛效应的存在对于降雨的影响,即便是高中生也是心里有数的,以往若想要看见这么壮观的晴雨分割,恐怕只能是在飞机上,偶然路过某团积雨云的地盘。
但是这个时候的东山市城区,就像是被一个漆黑的大罩子扣下来一样,昏暗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可怖。
南家大少的声音从她身后的床上响起:“小时候,看到这种场景,就会多少觉得,在外面暴雨倾盆的时候可以待在家里好好地玩乐,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外面的天色昏暗如同世界末日,飞沙走石,大雨倾盆,但隔着一层窗户玻璃,房间里却依旧是泛着熟悉灯光的明媚,那种小确幸的安全感,确实是会让人沉迷进去的。
助理小姐姐连忙转过身:“大少,你醒了!”
“嗯。”南家大少撑起半个身子,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下手还真是狠啊……不过托她的福,我倒确实是好久都没这么好好地睡一觉了。”
他很久没有睡这么久了——这种从晚上一觉睡到第二天十一点的体验,往往只存在于大学生那颓唐的校园生活之中。
没进高校之前,他们需要应付还未曾结束的寒窗生涯,每天迎着朝阳早起,踏着朝露走进教学楼,而后披星戴月地再度回到宿舍,甚至于挑灯夜读。
出了高校之后,他们需要应付漫无目标的劳碌工作,每天伴着闹铃早起,追着公车的尾气亦或者高铁的拥挤,坐进自己小小的狭窄的工位里,日复一日地忙碌着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价值创造。
或许晚上能够有一些能够称之为娱乐的东西,但是仰头看天的时候,未必不会感慨,钢铁丛林的黑夜之中,看不见星辰。
唯独高校这座象牙塔里,他们成熟了,却又不需要面对社会和独立生存的压力,有着一段可以称得上是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品尝着寒窗十数年所带来的短暂甘美,就像是溺死在蜜糖里的蚂蚁。
南家大少怀念自己当初做溺死的蚂蚁的日子,甚至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行了,只是眷恋床栈,不愿睁开眼睛。
床头朝向是一门学问,就跟房屋的风水一样,被很多人所笃信。
他们认为人生百年的时间,日夜各半,白天到处乱跑,可能是躺着可能是走着,可能在坐船可能在坐车,总归不是久久地安稳固定一处的,但晚上却每每都是那张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床。
李笠翁当年在《闲情偶寄》里面,甚至说过床是半生相共之物,较之结发糟糠犹分先后者也,人之待物最厚者莫过于此,某种意义上倒还真是说得贴切。
南家很相信这一套,所以他们家的人,床尤其奢华舍得花钱,一些被吹嘘来有静心安神效果的木料,无论真假都愿意尝试一番。
南家大少的床上,能够看到窗子,偶尔还能晒一下太阳,却没有正对着。
他就这么坐在床上,目光迷离地越过助理小姐姐的肩膀,看向东山市的天幕。
“难得啊,难得。”南家大少叹了口气:“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助理小姐姐眨了眨眼,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她听得懂这些字的音,可是却搞不明白这特么是个啥。
但是相比起那些文学上面的小情趣,她还是更关心眼下的事情——
“大少,昨天晚上,和二少在东山大学那边引起冲突的人。”助理小姐姐抿着唇,有些犹豫地红唇轻启,涩声道:“是……是利亚基金艾如龙的女儿……艾丽娅。”
“嗯。”南家大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大少?”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没反应?”
“这——”
“利亚基金……艾如龙。”南家大少摇了摇头,很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还没开始就要低头认输,哪还能有什么反应呢?我早该猜到了,芙蕖表妹的身份,即便是她想要为普通人出头,宋家的人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啊?”
“昨天晚上来的人里面,有宋家的人。”南家大少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对方过来,更多是表达一个姿态,表示自己站在那个少女那边……有什么人,值得宋家这么认真对待?无非是有着平等资格的合作伙伴,这段时间,宋家和利亚基金的合作太多了。”
他的话其实没说完,表达姿态是一方面,还有其他的一些隐性的东西,其实都蕴含其中,一时之间说不清楚而已。
这么想着,他就不免心底笼罩起一层阴云。
宋家夫人在无忧岛,理论上不会过问这些小辈之间的事情,所以昨晚派人过来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性子温软的芙蕖表妹。
只是,她的手段已经高明到了需要自己都需要复盘才能看明白的地步了么?
真不愧是天才啊,南家大少这么想着,眼神莫名地看着窗外。
宋家居然,又出了一个如此天才的人物。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
正午十二点的东山市暴雨倾盆,但是不列颠的时间,天幕藏蓝,残存着月光。
没人的机场还不算拥挤,这边的飞机碰巧也落地。
东山下雨,淋湿巴黎。
这位不列颠的红龙女王看了看手表,对身边的人轻声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欧罗巴太小的原因,明明只是跨越这么一段距离,我就不得不把时间往前调一个小时。”
巴黎时间比起伦敦时间快一个小时,接机的人群站在黎明前的夜色中,严肃地等待着这位威斯敏斯特女公爵走下来。
她不动,没人敢动。
老管家在她身后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殿下,今天的行程,有点紧凑。”
“我知道。”女公爵点点头,思索了一下之后,轻声道:“告诉蔷薇十字会的人,和他们的会面,延后一个小时。”
老管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称是。
这或许就是这位女公爵仅有的小性子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希望能够见到这位女公爵能多带一点人味儿,可数代女公爵的传承,往往都是愈发高傲,愈发漠然。
就像是盘踞群山之巅的巨龙,俯视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