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娅脸上原本那淡淡的微笑收敛起来，变得礼貌而疏离：“我眼睛不好，医生说我不能喝。”
她得要扮演一个循序渐进讨厌大伯怪的角色，这个过程要展现出一点能给对方希望，但是又要让对方看着自己的希望被自己亲手打碎的细节来。
通俗来说，就是当一个变种的渣女……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大伯怪讪笑着转移话题：“那——妈，我给你倒一杯，祝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大伯怪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和艾丽娅不一样，后者靠的是这鱼目混珠之章法，你看我像个小白花，实际上那只是我艾斯拉头顶上的伪装，站起来能吓死你，而大伯怪则是靠媚上欺下的行事准则，面对自己亲妈更是很会说话，这也符合他多年以来挤掉自己诸多弟弟的宠爱份额，独占老太太溺爱的经历。
老太太乐呵呵地接过杯子，显得很是欣慰：“还是老大你懂事，知道孝顺妈。”
卡其色狂放的爸爸手里还拿着汤碗，里面是特意给老太太挑选出来的容易克化的食材，装了大半碗。
闻言他瞥了一眼自己大哥，将那个汤碗放到老太太手边，皱眉道：“妈最近身体不好，少喝点酒。”
“啧！你就说这种丧气话！”大伯怪找到了由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弟弟：“妈身体哪里不好？好得很！她是要长命百岁的，别说喝一杯，就算喝一瓶都可以——妈你尽管喝，喝了还有，你要是喜欢这个酒的味道，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保证给你买够，你喜欢喝多少就喝多少！”
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妈喜欢，都喜欢……”
说着她抿了口小杯子里的白酒，而后脸上带起一抹暗沉的红晕，沉闷地咳了声，这才又带起和蔼的笑脸，把酒杯放下。
卡其色狂放的爸爸抬手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想了下，伸手想要把那杯酒拿走，却被老太太不满地敲在手背上：“不懂事！难得家里有这么多客人！”
“……你身体要紧，最近你身子不太好。”
“就你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没数吗？”老太太不满道：“而且这么开心的日子，你非要说那些话，你是不是想要我早……呸呸呸！”
老太太最后半段话是自言自语的，她轻声呸了几下，而后双手合十对着天花板拜了拜：“口无遮拦不算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艾丽娅往嘴里送了块鱼肉，没觉得有多好笑，只是有点悲哀——庄老爷子当年可是道家阵营的人物。
且不论他们这个姓的人往上掰扯族谱总绕不开的名人庄子，单单在蓝星这边，当年显赫一时的庄宫其实就是道门世俗势力的御三家之一，李唐皇族、天师府张家、百越庄氏，昔日荣光并不在史书之上，却流传在江湖之中，而且事迹繁多。
就好像百华庄，看似最厉害的人是有着实战记录的碧眼罗刹玉牡丹，但其上还有江湖流传的海棠夫人，以及用肉身镇压这些魑魅魍魉的欲海猪皇肉弥勒——江湖传说这种东西，或许会以讹传讹，可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现在老太太这张口菩萨闭嘴佛祖的虔诚，反倒真真是把庄家的传承扔到故纸堆去了……
只是看卡其色狂放的样子也是习以为常了，艾丽娅自然是不多说什么，反倒是放下筷子笑道：“有客人的话，喝点酒也是应该的——离光！”
离光小炖鸡面正在专心吃东西，闻言脖子一仰，把鼓起来像是仓鼠一样的腮帮子里的食物全咽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在。”
“把我二姨的那坛酒拿来……大家可能不一定喝得惯，少拿点吧。”
“酒？什么酒？”大伯看着离光小道姑快步走出门外的背影，扬了扬手里的茅台：“这已经是最好的酒了，哎呀，不用了不用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用，但他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不住地往门外撇着。
艾丽娅点点头：“应该的，那坛花雕是我二姨送给……我的，说是女儿红也行，算算的话，大概也有八九十年了。”
那坛酒其实还真就是带过来送人的，不过不是送给他们，而是给庄老爷子的。
神仙姐姐的家族虽然亡于兵灾之中，但是血洗了整个大院的乱军并没有把神仙姐姐的小院子也挖地三尺，她母亲当年给她埋下了十八坛女儿红，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学艺归来身体恢复健康，找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共度余生。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神仙姐姐回到家族原本所在的地方，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点念想。
庄老爷子和神仙姐姐相识于江湖，交情莫逆以兄妹相称，老爷子当初甚至很认真地说过，如果有朝一日她要出嫁了，那么就托人送一坛女儿红去他手里，他会拍马赶到，给自己的妹子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并且充当长辈，应对婚嫁送迎的流程。
在他们那个动荡的年代，能够安定下来成家立业，大概就是最让人向往的未来了。
只可惜神仙姐姐终生未嫁，一梦醒来三十年，诸多老友不是已经亡故就是各自都有了自己的职责，没办法像是以前那样轻易再聚首。
当初她起出来的酒就埋藏在环溪观不远处的桃花林里，可就连白衣道姑和金夫人都不知道，还是大日女尊想起来这件事情，说很早以前自己师姐就想要取出来了，那本就是留给她们三个徒弟的，这才有了金夫人让人取出之后分送到各地的后续。
一坛送往了峨眉，一坛送到了紫霄宫，还有一坛在老院长手里。
剩下的除了庄老爷子这边要洒在墓前祭拜之外，就基本都被金夫人小心收好，准备三小只以后嫁人的时候再动用。
离光小道姑抱着那个和她脑袋瓜差不多大的坛子，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进来。
在女儿出生的时候，窖藏花雕酒，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动用，那这酒就可以叫做女儿红。
离光小道姑抱着的这坛酒，说是八九十年，实际上百年都有余。
如果说有一句话能让人心碎的，那大抵就是这货真价实的老酒了——百年女儿红。
百年了啊……
百年女儿红背后的心酸谁人能懂？
六年七年八年的女儿红又是何等禽兽？炼铜biss！
神仙姐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重新包装过这些酒，这么多年埋在桃花林的地下也没有被污染，现如今打开来看俨然已经成了琥珀色的酒冻，那甜腻的黄酒香味单单挥发出来，就已经让人有种微醺的沉醉感。
“直接喝不行，需要化开，温一下。”艾丽娅吸了吸鼻子，轻声吩咐道。
大伯吸了吸鼻子，下意识伸手过去：“这真是好东西！我尝尝！”
说着他就直接伸手想要抱起那个酒坛子，够着脖子的样子很是猴急。
「啪——」
离光小道姑指尖拂过如同鞭子一样，抽在他的手背，旋即用冰冷的眼神凝视了一眼干瘦大伯。
大伯像是触电一样缩回手，手背发红，可相比起那点疼痛，面前这个小女孩的眼神更让他噤若寒蝉。
那眼神简直就像是护食的狼……
片刻之后，艾丽娅朝向老太太那边：“这坛酒……其实是送给老爷子的，你是他的夫人，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