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下意识一个错身，猛地把头从观瞄设备上扬起来。
淡淡的光芒在海面上湮灭掉，好半秒钟之后，那道擦着他的脸颊掠过的足有一指长的伤痕，才缓慢定型。
那伤痕并不是血痕，更像是灼伤，仅仅是擦过的瞬间就已经让伤口带起烙铁烙印般的痕迹。
刺痛感还没来得及顺着伤口扩散，就已经化作更为隐晦的灼痛和痕痒。
但这些疼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某种深沉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攀爬。
杀手之王那沉凝的眼里不可避免地带起震惊的神色，看着手里的枪械——小臂长的特殊观瞄设备冒着难闻的青烟，塑胶融化之后的味道伴随着扭曲蒸腾的空气冉冉升起。
原本的玻璃目镜处有一个指尖大的黑洞，洞口的边缘是玻璃被烧熔之后残存着橙黄色微光的翻卷。
对着海面的观瞄设备竟然在一个瞬间被灼烧得前后通透，从这个洞口望出去，里面各种精密的电子设备全部被废掉，洞口的另一端甚至可以看到海面上翻卷的波涛。
两千八百米……仅仅只是一眼……
那顺着脊背攀爬的寒意，在这个瞬间化作刺骨的冷芒，在脑后炸开，让他一阵阵头皮发麻。
「胡闹完了？」那个声音没有停下，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胡闹完了就过来坐下吧，我们好好聊聊。」
平平无奇的大叔指尖动了动，移向关机键，但是没有摁下去。
「不来也可以，无非是我解决掉这个小可爱，然后亲自去你们迦紫域一趟而已，你愿意怎么选呢？杀手之王，津暮一树……」
“……”
……
……
“锅包肉啊，本质上就是改了酸甜口的焦烧肉条，特别考验火候掌控。”
白发女这么和木由子解说着，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颇为满意地点头：“七成熟的时候，这肉条就得下去过一遍，油温高了第一次就废了，而且因为还需要在油温八成熟的时候复炸，动作必须要快，过早没口感太嫩，慢了就显得干柴不入口……老板，你这油都是新换的吧？”
“可不怎么着，刚下了三斤新油。”热情的店老板嘿嘿一乐：“这您都能吃得出来？”
“吃的出来，有心了。”白发女感慨不已：“锅包肉这种菜啊，很多馆子其实都不愿意用这种老法子做，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太耗材料而且太时间，要是换成手生的师傅，一次得做半个小时。”
“那是，我这算是半个祖传的，这菜真要算起来，道台府出来之后就得我家老爷子最正宗。”
“敢问老爷子名姓？”
“没什么大号，姓陈，淮扬菜的老厨子，我也就学了半分本事，开个馆子谋生。”
“淮扬菜陈师傅……难不成是这菜创始人郑师傅的恩师？那我今天可算是好运气了。”白发女感慨不已，很是有些命运弄人的小惊喜：“当年老张家占着北地的时候，这些道台府的菜式可都是官面上的禁菜，民间见不着的，要是往前倒个百八十年，也就听个名儿，吃不着。”
金夫人的菜谱其实就是这么来的——当初官厨的菜谱都是不外传的东西，和武林门派的秘籍没差。
可环溪观是什么存在？菜谱不也是典籍的一种么，自然而然就被他们收录了。
金夫人这还是小时候在观里给师姐妹师傅掌勺练出来的手艺，就她那一脑子菜谱拿出来，配上她的手艺，改行去当个纵横厨界的厨王没什么压力，分分钟力压黑暗料理界，小当家他妈阿贝师傅和认真起来的金夫人可能也就五五开。
虽然金夫人不会做【芋头柠檬开口笑】或者【百毒鸸柿沓黑粉】这种菜，而且做的料理不会发光，但是架不住金夫人能打啊！黑暗料理界的人能扛得住她几拳？
“嗨呀，今儿个算是遇到老饕了，献丑，献丑！”
热情的店家好不容易含蓄一回，觉得自己真是装到位装尽兴了，这年头最难得的不是自己装逼如风，而是在风轻云淡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遇到一个合格的捧哏，那快慰难以言表，但绝对得劲。
将一打带着水珠的啤酒放到桌边，用围裙的裙摆擦着手：“这些算是我送姑娘的，尽管吃，所有菜打八折！难得啊难得，今儿个我也算是尽兴了！”
白发女抱着一盆菜大快朵颐，闻言只是抬起手比划了个大拇指，示意很赞。
北地所有菜式基本都可以概括为一句大火转小火再加勾芡，这家老店的勾芡很有味道，酸甜开胃，即便是吃过自己二姨做的更精致版本，她也不觉得这里逊色太多。
木由子喉咙滚了滚，心大的少女总是好运且好命，她之前还觉得对方杀气凛然一言不合就得把她打死在这里，这会儿又觉得其实对方人挺好的——起码还给她留了一份锅包肉。
“吃啊，怎么不吃？”白发女抬起头，擦了擦嘴角：“凉了就不好吃了。”
木由子眨了眨眼，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外。
天已经开始擦黑了，起风的港口带着卷浪，绑在码头边上的船只摇摇晃晃，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音。
一艘快艇开进来，片刻之后一个背着渔具包的游客从码头上走出来，戴着渔夫帽的脸微微抬起，脸颊一侧的伤痕清晰可见。
白发女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木由子则是抽筋一样示意着眼神，让对方赶紧走——这家伙贴身了可就跑不掉了！
然而那站了几秒钟的平平无奇的大叔在接到她的眼神之后，并没有别的反应，只是迈步走了进来，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微微低头：“失礼。”
“你是日本人吧？”白发女拿起一串烤大虾看了看：“国语说得挺好，练过？”
“有专门学习过。”
“怎么想起干杀手这行？你这不去真实之门的日本分部，也不去高天原，居然跑到了迦紫域去，这跨得有点远啊。”说着她把大虾递过来：“尝尝？”
“谢谢。”
“不客气，我请你来呢，原本是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的，算是雇佣也好，卖个人情也好，都可以算是我求人，本来好处也不会少了你的。”
白发女轻轻地在桌面上齐了齐筷子尾巴：“但是之前你不该用枪指着我的头，我特别反感这些事情。”
“……是我失礼，非常抱歉。”
“该说不愧是日本人么……津暮一树先生，我看过你的档案，很让人好奇啊——明明只是个上班族社畜，可是短短一段时间失踪之后，就成为了厉害的杀手，你的天赋还真是不错，能说一下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手里拿着一串大虾的杀手之王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那并不是让人愉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