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如同每个人心里都会升起的最深沉的恶意一样，这恶意也和绝大多数人都会克制的压抑心思一起被按捺了下去。

艾丽娅安静地看着她，再度提醒道：“我说的是解决，而不是这种程度的惩罚，你需要做出一个选择，怎么把这件事情完结掉。”

打一顿当然可以，打完之后呢？

是大手一挥把他当个屁放了，还是埋在西伯利亚的冻土下面和猛犸象作伴？

她在等，等对方露出那映衬着这一方世界黑暗的獠牙来。

倘若是放到共和国，那么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多想的——遇到这种事情报警就好。

因为官方建立的秩序强而有力，值得信任，即便是那些自媒体不断地试图制造矛盾，也改不了这些浅显的既定现实，人们的安静并非是软弱和沉默，而是以身作则对于秩序的维护。

那些叫嚣着的，那些扑腾着的，那些嘴上说着不信任背着身藏起刀子的，艾丽娅倒是好奇对方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怎么看待其他人的——大抵是他以己度人，觉得谁都是坏透了的恶棍，不可信任？

艾丽娅在贫民窟里，见过认为世界上全都是小偷和流氓的孩子。

在兽人族里，见过认为不同的部族之间，只有某一方全死干净才对的所谓勇士。

见过觉得所有人都应当是奴仆的高高在上的伪神，见过即便自己孩子走错了路，也觉得他还小的母亲。

清纯少女或许是这里面并不起眼的一个，但是她却足够有趣——她的生父曾经为了更为崇高的理想而献身，她的养父们却为了抚养她而自甘堕落了数十年，她生在一个曾经追求人人平等的国度， 却又实打实地感受到了这个社会里那刺骨的寒流。

多好的样本啊，要是艾丽娅是个人类社会学家，她甚至想要好好把对方的人生掰开揉碎了细细研究其中蕴藏的这个世界的变迁，那一定会是并不厚重却无比动人的脉络。

清纯少女的脑海里各种念头纷乱地纠缠着，她张了张嘴，觉得声音有点发干：“如果……我是说如果……把他就这么‘处理’掉的话，会被发现吗？你们——你很有权势对吧？”

艾丽娅静静地和她对视着，好几秒之后展颜一笑，美艳不可方物：“对。”

她确实很有权势，但她知道自己的权势不能这么用，因为好人可以被枪指着，更重要的是对方的枪没开成。

艾丽娅有点失望，只是她没有再继续问什么，而是回身：“既然她已经这么说了，那你——”

“等一下！”清纯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眼底带着些许挣扎和纠结：“你们是要……杀了他吗？”

“那你觉得所谓的处理，是什么意思？”艾丽娅回头望着她：“用小拳拳锤他胸口，让他以后不准这样吓唬你？”

旁边的卡其色狂放摸了摸鼻子，觉得这还不如直接处理掉呢，起码场面不至于那么血腥。

你那拳头就连得梅因都接不住，这胖子估计得被均匀铺开去少说三十平方——回忆起之前在机场的时候，因为自己灵视过高而察觉到的某些东西，他现在对于自己能够‘限制’得住这个怪兽是越来越没自信了。

“可是他……他只是把野兽放出来……我是说……”清纯少女结结巴巴地辩解着：“我们都还没事不是吗？我……他是做错了事情，但是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赔偿可以吗？他应该有钱的吧？精神赔偿什么的！”

“我缺钱吗？”艾丽娅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的样子，我需要吗？”

“你——”清纯少女的肩膀垮下来，气势一下子就泄开了：“因为不缺钱，所以就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吗？”

“这就是你的圣母婊心态？”艾丽娅故作阴阳怪气：“就像是那个‘你们怎么敢这样做！’的环境保护者殿下一样？如果你能同情他，为什么不同情一下刚才差点被两只老虎咬死的我，或者说心疼一下这两只老虎？”

伤人的野兽是不能留的，这是铁律，一旦两只老虎下嘴了，那么它们只能被安乐死。

虽然真要算起来的话，野兽伤人的事件其实还没有被狗咬之后感染狂犬病和破伤风死亡的人数多……

清纯少女说不出话了，她求助似的望向自己的养父，想要找到些许指引——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立场就成了和对方对立的了，甚至站在了加害者这边。

酒鬼毛子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许复杂的鼓励，又带着些许期望。

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站在一个岔路口，往左走还是往右走一样——不同的选择决定了很多事情。

经历过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他们，怎么会理解不了这么简单的抉择呢？

他们见过更深沉的恶意，见识过更为阴损的手段，甚至本身就是亲历者之一。

但他们绝对不希望这份恶意来自自己的孩子。

清纯少女稍显茫然地低下头，看着那个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死胖子。

这份所谓的‘力量’，给她的不是自由自在，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恣意，而是对于自己的拷问。

我在做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这难道是应当这么认真思考的事情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抬起头，望着艾丽娅，语气压下来：“艾小姐，你的意思，是你们要处理掉他，对吗？”

“他冒犯了我，也冒犯了你，不是吗？”

“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我有钱。”艾丽娅摊开手：“I’m rich——我可以买下整个动物园，然后把这里变成我的狩猎场，也可以让这样的蠢货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这就是你们这边的规矩，难道你要对我说不？”

“……不。”

“你让我很失望，小姐。”艾丽娅沉默了片刻，摇着头笑了笑：“我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做该做的事情。”

“……”清纯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我该做的事情，是选择起诉他，如果很有钱的话，那么请你在法律允许的规则之内，让他吃够苦头，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

“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艾丽娅的凤眸在发光——字面意义上的发光。

许是见猎心喜，也可能是觉得她太蠢了，想要用眼睛去瞪。

“为、为什么？”清纯少女视线下意识错开：“这难道不是最正常的吗？就算你们也不能够……”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话头，终于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了。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同情心泛滥，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爽这个死胖子，想要打他一顿，能够扔到老虎面前吓唬到半死就更好不过了——她纠结的是艾丽娅这些人那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特殊权力’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