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稗官野史的小说家,现在能够在互联网上轻轻松松就水出来八百多万字么?
春秋时期的墨家机关术,造得出来柴油发动机和液压传动的几十米高勇士号原型机甲么?
现如今的东观比环溪观好点有限,但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东观主都快八十岁了,她徒弟东观仙却在搞音乐玩摇滚,更别说那些更年轻的后辈,说好听点是各自有人生,说难听的就是不堪大用。
环溪观也差不多,这种游离的存在,光是忙着完善诸子百家的传承就够辛苦了,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才会入世。
譬如说当初的西汉、唐宋、大明以及现在的共和国,而参与程度深入到与国同休级别的更是只有大明和现在。
东观主之前提这茬自然是在开玩笑,与国同休是荣誉更是责任,意味着休戚与共的紧密联系,无可分割,必要时候是不惜捐躯赴国难的。
历史上获得这种荣誉的人,历朝历代都有,但非要举例子说能尽到和荣誉相匹配的责任的,却没几个。
单单以大明而言,终明一朝,也不过是英国公和沐王府两家算是做到了,而环溪观更甚。
英国公老张家举家殉国,末代英国公死在了崇祯帝之前,不逃不走不降,只不过动手的是闯王而不是鞑子。
黔国公沐王府更不用说了,世代镇守大理,不搀和那些有的没的,建文帝削藩的时候压根没考虑削他们,而朱棣上位之后也没觉得他们镇守大理有什么不对,更是没动,到了最后一代黔国公沐天波,在咒水之难之后跟着永历帝流亡缅地,发现被缅方暗算了,夺刀反抗怒斩九人,最终寡不敌众被杀害。
思绪纷飞至此,东观主叹了口气:“洪武勋旧同国终始者,魏国、黔国及诚意数家,而致命竭忠,天波尤着。”
“……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了?”神仙姐姐不解:“沐家后人当年不就是入了你们东观么?”
“是啊,朱明长公主还是你们环溪观观主呢,所以当年她为什么不斩了徐文爵?”
“谁知道呢,可能是心软吧。”神仙姐姐不以为意:“毕竟大厦将倾,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去做擎天白玉柱的。”
和沐王府相反的,当初同样荣誉的魏国公老徐家,投降得比谁都快,末代魏国公徐文爵亲自开门迎降多铎,他算是整个大明里面投降级别最高的存在之一,甚至有人将他位列明朝降臣榜一甲第一名,属实丢人。
这种行为堪比头皮痒水太凉,被后世所不耻。
时代在变,但是忠臣奸臣的基本主流认知褒贬,却是一直都没变的。
“你们环溪观,当年两脉加起来门人一百二,尽数战死王恭厂之役,忠君如此居然不恨这种降臣?”
“谁跟你说我们是忠君了?”神仙姐姐诧异地看着东观主:“不是吧,你们东观列传,就给我们列的忠君?”
“……不是吗?”
“我们忠于万民,大明朝骨气倒是有,可要说本事——罢了,你回去赶紧给我改了啊,别乱给我们安悲情戏。”
环溪观南北两脉百二门人,携带两柄通天剑在王恭厂阻止了一场近乎天灾的苍生劫难不假,可同时也差点没把大明帝都给当场掀了。
天启大爆炸倾覆房屋数以万计,死伤民众两万有余,甚至把当时年仅一岁的天启帝的嫡子,献怀太子朱慈炅都给吓死了,若非如此天启帝也不会传位给自己的弟弟朱由检,也就是后来的崇祯帝。
这叫忠君?朱明皇室也就看在苍生大劫的份上才没有和环溪观拼命好吧……
“你很看不起君主?”
“没,只是我们环溪观向来都是为国为民不为某个人的,这是道不同,和你们东观不一样。”
尽管古时候的忠君在现在人看来是封建思想,是愚忠,但是在当时的当事人看来,忠君更多是维持稳固秩序的一环,谁也不能说他们错了。
毕竟站在那个时代来看,以他们的历史局限性这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站在现在的上帝视角去指指点点那些可以不惜性命践行自己信念的历史人物,更多只是自我满足。
比如说那种臆想抹黑诸葛亮的半吊子所谓老师,就属实是误人子弟……
神仙姐姐自然不会说看不起那些忠臣,反而很敬佩他们,可道不同就是真的不同,井水不犯河水。
尽管井水和河水其实都是来自自然水循环,就如同共和国的历史在变,但是对于秩序的追求一直都没变。
古时候的秩序是大一统,秩序的具现化是所谓的皇帝,那些忠臣维护的统治秩序稳定,广义上也是爱国爱民,只是有相当的历史局限性。
现在的秩序还是大一统,但是认知的进步让秩序的具现化上升到了整个国家的层面,忠于国家忠于人民,有了更崇高的理念和精神支柱,知道为什么而战,而且是更直观深刻的,这就是历史的螺旋上升了。
神仙姐姐也好,环溪观也好,历代践行的就是第二种信念,说他们是简单的忠君,那还真是不太合适。
“大明得国之正,无出其右,你就这么看不上?”东观主似笑非笑,给神仙姐姐挖坑。
文人嘛,挖坑都喜欢这样文绉绉的,当初大明的‘得国之正’是一套话术的积累,是明朝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身权益,反驳那些怀念元朝的所谓文人的质疑,构建的一套集体认同,算是大明皇帝做了背书的政治正确。
神仙姐姐白了老友一眼:“你当我是小学生啊,要不要我给你默写一遍《明太祖御制朱氏世德碑记》?”
“……你默写啊。”
“写就写。”神仙姐姐二话不说,放下茶杯,伸手蘸了茶水以指代笔,在桌上起了个头:“本宗朱氏,出自金陵之句容,地名朱家巷,在通德乡,上世以来服勤农桑——”
“好了好了,知道你过目不忘了。”
“……我没有过目不忘。”神仙姐姐听到这话,顿了下停下手指:“我只是多看了几本书……算了,不说那些,现在的人啊,总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尊贵的祖宗,却不知道只有自己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在这边意有所指,东观主权当是没听见,只是望着她手书的碑文发呆。
当年朱元璋一点都不避讳自己农民起家的身份,甚至还立碑声明自己就是出身金陵句容朱家巷通德乡,服勤农业起家,淳朴且傲然,行得正坐得直。
但是架不住后代败家不说还没这种自信,他的子孙并不觉得农民身份起家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总得给自己找个有钱亲戚背景,尤其是到了嘉靖后期,异族入侵矛盾突出,所以吹嘘当年追亡逐北驱逐蒙元的朱元璋就更是成了构筑社会认同的遮羞布。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得国之正这句话才开始成为了史学里面评价的主流,但终归是封建统治阶级的自我美化。
这事儿后来康熙也干过,只不过后世大家都默认的是明朝可以这么吹一波,大伙儿不揭老底。
至于说康熙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没这个牌面……
大明在整个数千年文化长河之中,有一部分功在千秋的正面贡献,但还不算是特别突出。
而相比之下,共和国的立国之正才是货真价实不需要任何自我阐释的现实——历朝历代所谓的以民为本,直到共和国这里才算是切实地配合着生产力发展落到了实处,这还需要谁来背书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