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一直都不惮于谈论自己身为残疾人的事实，毕竟发生这一切不是她自己的错，但这不意味着谈这些有用。

当初她那个破弟弟在外面玩的时候，以为还在自家客厅里一样，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司悦为了拉回来这个熊孩子，被满载的泥头车当场撞飞出去十米远，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谁还能奢求更多啊。

据说还是那个安院长刚好来到中云市这边做学术交流，才把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顺带还踹了阎王两脚。

但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司悦的伤残程度已经到了保险公司的理赔专员都震惊的地步。

对方用最快的时间过了手续，双手奉上最高级别的伤残保险金，一点调查扯皮的意思都没有，干脆利落。

毕竟当一个花季少女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时候，任何劝慰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司悦现在可以依靠着配备的假肢进行简单的活动，但也就仅限于简单的活动了。

她侥幸保留下来的右手还能够自由地动作，这是安院长当初穷尽一切手段最先保住，也是唯一保下来的肢体。

然而她双腿无法奔跑，只能够像是支撑拐杖一样简单前行，左眼更是出现了严重的视力障碍，只能靠右眼视物。

她现在极少出门，哪怕家里给她买了一张据说极为先进的电动轮椅，也懒得去给左手安装假肢——现在的双腿假肢还能当个拐使唤，手臂假肢的作用还不如装个钩子来得实在。

当年的田径队主力，高中时候就拿下国家二级运动员资质的元气美少女，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司悦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笑对人生——鸡掰的人生没有未来，怎么颓怎么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摘她。

好在她还有沙雕网友，达卡哈就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个，尽管司悦不喜欢这种热心，并且将达卡哈称作二傻哈。

二傻哈是天才，起码在司悦看来是这样的，因为他居然能盗号诶！

当初司悦的号被偷了，还在心理创伤恢复期的颓废的残疾少女对人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她在小号的朋友圈了发了一条自我了断的预告，大抵意思就是钱没有，颜没有，就连身子也废了，现在甚至就连社交账号都被偷了，这姬八人生对自己充满了最极端的恶意，干脆删号重来算了。

十八年后，自己要成为能够硬扛泥头车的超人！

但是二傻哈找了过来，觉得她还是再练练这个ID，顺带还帮她召回了被盗的社交账号，像极了一个滥好人。

二傻哈确实是个滥好人，在司悦的追问下，对方不得不承认了他拥有包括‘刷钻’、‘盗号’、‘查朋友圈匿名的真实ID’等等一系列高精尖网络信息安全技术，而且他才15岁。

——听听，多得劲，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少年天才吧！

于是15岁的二傻哈，左手挂着炼金之星2.0，右手看着和沙雕残疾少女的聊天，旁边的柜子上摆着着国科大少年班的毕业证，无语了一整个晚上。

什么叫天才啊？卖挂算吗？

但不管怎么说，司悦从此和二傻哈结下了深厚的——划掉——萍水相逢的友谊。

而后二傻哈为了帮司悦走出心理阴影，帮她定制了一套特殊的可以单手操作的游戏平台，以便大家可以在都喜欢玩的几款游戏里开黑，逐渐大家成了可以互相嘴臭的朋友。

隔着互联网，别人看不到司悦的缺陷，所以才能肆无忌惮。

现实里，哪怕是面对邻居，司悦也觉得对方的眼神充满了微妙和怪异。

『哎呀我不和你说了，反正我给你申请到了一个内测账号，这可是用了我仅剩的贡献点，要不是你家还挂着光荣之家的牌子，你爸是退役老兵，这审核还未必过得了呢，不说了，等东西到了你就知道多牛啤了——我在卡拉城等你！』

“……”

司悦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特殊键鼠，又看了看对方那沉寂下去的头像，表情狐疑。

虚拟现实？

类似脑后插管那种玩意儿？

呆在家里无所事事，这些年司悦仅有的几个打发时间的爱好之一就是看电影，哪怕是鲨雕片这种粗制滥造的B级片她都翻来覆去地看过好几次，对于科幻设定里出现过的虚拟现实技术更是耳熟能详。

但是做得到吗？很明显做不到。

她冷哼了声，放下杯子，咂了咂嘴准备点个什么垃圾食品外卖，却冷不防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叮咚声。

那是门铃的声音，司悦挑了挑眉，心脏骤然一紧——什么东西？

快递小哥？二傻哈说的那个什么特殊的东西？可以实现虚拟现实……

她换到旁边的电动轮椅上，一边应着‘来了’一边驱动着轮椅往前走，可是等到她够着身子拉开门之后，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快递小哥，而是一个少年。

一个满脸窘迫，身上脏兮兮还在往下滴水的少年。

“……这才几点？”司悦抬头看了眼玄关挂着的时钟：“你逃课了？”

“没，我——我不小心掉水里了，请假回来换衣服……”

“你钥匙呢？”

“忘、忘带了……”

“哼——滚去换！换完去上课！”

司悦没好气地让开身位，那脸色涨红的少年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自己房间跑去。

“脏衣服脱下来放浴室里！洗澡——热水！然后吹干再换新衣服！”司悦抬声叫住少年，呵斥道：“要我请你去洗吗？感冒了是不是还得我照顾你？啊？我现在自己都照顾不了我自己！”

“哦……哦……”

少年顿了顿，赶忙又钻进浴室里，脱下湿漉漉的外衣，没等他去取新衣服，一条浴巾就砸在了脸上。

“搞快点洗！热水开了——还能掉水里，你以为你是谁？巡海的夜叉？”

愤愤地嘟囔着，司悦脸色不渝地把脏衣服篮子拽到自己怀里，驱动着轮椅往阳台方向的洗衣机方向去。

少年郎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低着头钻进了浴室里。

司悦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取下旁边的晾衣杆熟练地戳开洗衣机上面的电源开关，瞥见阳台外的一抹蓝天白云，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