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演吕芳的老戏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老爷子了,平日里都应当是儿女伺候他的,然而这会儿扮演起伺候人的大太监,个中细微之处拿捏得极好,小心翼翼之中带着些许‘照看女帝长大’的慈祥,腰身一躬一塌,奴婢的定位准确分明。
哪里像是那些粗制滥造的古装剧,奴才比主子还像是主子,真就意识跨世界觉醒了是吧?
嘉靖女帝抬起自己的脚看了看,奇怪了,左脚上的红斑点立时便没有刚才那么红,也没有刚才那么肿了。
罗导又探头出来了——娘的,这又是什么特效?
加了特级?化妆师的不传之秘?不应该啊!
但是能够一条到底甚至是长镜头不转动,谁不爱呢?
于是罗导又把脑袋缩回去,继续拍,不但要拍还要怼脸来,表情特写跟上。
嘉靖女帝无视了摄像机,竟像孩童般高兴了:“好奴才,哪儿弄来这方子?还真管用。”
吕芳轻轻擦着她的右脚:“奴才懂得什么方子,这个方子还是当年李时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说的。”
嘉靖女帝于是也想起来了,稍显恍然:“楚王举荐来的那个李时珍?”
“主子好记性。”
嘉靖女帝登时便带起了几分‘神仙中人’看同行的不屑:“这个人看病还行,可惜不悟道,还得修一辈子。”
吕芳也讨好道:“道也不是谁都能悟的,主子修了多少辈子?旁人怎么能比。”
于是傲娇的女帝满意了,嗯了声鼻音,复又躺了回去。
短短的一段戏,皇家的奢靡,嘉靖女帝的自傲,一幕接着一幕没停过,展露无疑。
虚假的女帝:珠光宝气,五光十色,霸气瞪眼。
真正的女帝:六十年的陈酿只配给朕洗脚,天下有名的神医也是修道不如朕。
右脚也擦好了,吕芳捧起来又搁到木盆边,矮着身走过去,替她放下左边的裤腿,又把左脚放到黑缎面的浅口布鞋里,接着矮着身走到右边,放下右边的裤腿,把右脚放到另一只布鞋里。
全程嘉靖女帝都没动一下,习以为常,目光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伺候完万岁爷,吕芳这才端起了木盆,走到酒坛边慢慢把酒重新倒了进去。
嘉靖女帝这才有些讶异:“洗了脚的酒,还倒进去干什么?”
吕芳一边倒酒一边答道:“底下的人都信,说万岁爷神仙之体,沾了仙气的东西,都盼着能得到呢,且是六十年的陈酿,倒了也怪可惜的,赏人吧。”
倒完了酒,放下木盆,把那个酒坛盖又盖上了。
嘉靖女帝便立刻正经了脸,哼了声:“这是诳你呢,修道修的是自身,哪儿有朕沾过的东西就有仙气了?不要上他们的当,再说这酒拿出去让人喝了,也会生病,要赏人,宫里也不缺东西。”
语气不满,但是说话说台词的时候不缓不慢,只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上位威严。
“嗯。”吕芳这一声答得有些异样,像是喉头哽咽。
嘉靖女帝向他望去,吕芳竟转过了身去,走到旁边紫檀木几托着的一个玉盆里假装用清水洗手,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去擦脸上的汗,嘉靖却看出他在擦泪,便紧紧地盯着他。
镜头跟着转啊转,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长镜头打到现在,半点失误都没有,手上功夫脸上表情几近完美。
吕芳顺手又在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走过来递给嘉靖女帝。
“主子圣明,奴才待会儿就叫他们将这坛酒拿去倒了。”
“怎么回事?躲着朕揩眼泪。”嘉靖女帝盯着他问。
吕芳在他身边跪下了:“听主子叫奴才不要将这酒给下人喝,足见主子一片菩萨心肠。想起我大明朝这么多臣民百姓都得靠主子一个人护着,奴才心里难过。”
说到这里,眼泪竟又流了下来,真真切切,眼眶微红。
嘉靖女帝眉头一挑,听出了弦外音:“是不是哪个地方又发了灾?”
吕芳:“北边有些天旱,还说不上什么大灾,奴才感叹的也不是这个,就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到下面被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糟蹋了。”
嘉靖女帝警觉了,坐直身子,语气一沉:“都听到了什么?”
吕芳:“杨金水有一份八百里加急,是今儿傍晚送进来的。”
“是不是改稻为桑的事出乱子了?”嘉靖女帝逼着问道。
“主子先答应奴才,看了千万别动气,身上正散着热呢。”
说着,吕芳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封粘着三根鸡毛的急递,从里面抽出杨金水的信奉了过去。
嘉靖看了起来,好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奏疏内容。
剧本里吕芳应当是从案上擎着一盏薄纱灯笼,站到嘉靖身后照着。
然而这一段嘉靖女帝并没有就这么看,而是挥袖直接挥开吕芳,捏着几张纸在原地踱步,看一张扔一张,看一张扔一张,看的速度越来越快,扔的动作越来越大,摄像机镜头从下面给到俯瞰视角,奏疏被扔得一地都是。
看完了,嘉靖将那最后一张纸也往地上一甩,近乎吼道:“叫严嵩来——叫严嵩来!!”
那一声哪里是吼,简直就是虎啸,低沉的咆哮声让人心肺骤停了一秒,而后回跳的心跳声‘咚’地一声格外分明。
就在那些少男少女以为这一段戏拍完了,从剧务后面窜出来准备叽叽喳喳一些什么的时候,大门洞开。
扮演严嵩的倪老师颤颤巍巍地走进来,镜头只是切了个角度,远景近景都没变。
——直接拍!断什么?拍下去!
虽然说同样的布景同样的服装,在电视剧里面这一段是连在一起的,但是拍摄的时候哪里有这样拍的?
别说旁人,就算是罗导也捏了把汗,忘了第几次从摄像机后面探头,只是看着几个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