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节夜里,正是各家欢庆节日与团聚之时,在这为先祖献上祭品以乞求来年的幸福的时间,在缭绕的青烟与哔啵的火焰燃烧声当中,半个小时前还死寂如坟墓的气氛仿佛被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
天地间响彻起热烈而喧嚣的声音,恍惚间就像诸神都在这热浪般的空气当中喝彩,享受着醉人的温暖,犹豫着准备赐予凡人以无限的幸福一般。
金色与红色的河流欢快而激烈的满溢流动,那倒挂在窗口与屋顶的金红色瀑布向着天空伸出无限的触手,仿佛也在向着天上的诸神祈求着什么。
而那些从窗口坠落向污脏大地的卑微灰黑的祭品则没人再投上一眼,不管它曾经是衣衫褴褛还是绫罗裹身,在此时都只是被燃尽的废弃物罢了。
成千上万的饥民顺着斜坡涌入城内,外城区在第一时间就燃起大火,正规的建筑物做了防火处理,甚至外城区的某些兼具交战时堡垒作用的建筑物会覆盖装甲板,然而,私搭乱建的贫民窟和各种违章扩建而来的城寨却让这防火的措施尽数化为乌有。
“杀啊!”简陋的武器冲击在仓促之下组织防御的军警身上,石块与拳头在此刻与对方手里的精良武器竟然是平等的,很快,这单薄的防线就被人群压倒,没人在乎自己脚下踩着什么,只是盲目的在最后一丝热量的驱动下向着前方冲去。
很快,分割贫民窟和城区的高墙下就淤积起厚厚一层黑色,那些贫民窟内挣扎的贫民也变成了这些饥民的一部分,他们取出了家里的工具和任何可以作为武器和防具的部分。
而那些稍微有点经验的,曾经当过佣兵或者溃兵的男人则从死去的驻军尸体身上剥下他们的盔甲和武器,充当着队伍的中间力量。
这是单纯的无理智的兽群,却又在混乱当中呈现出某种特定的秩序,仿佛在演化人类的族群是如何从一群野兽变为有秩序的社会的模样,那些装备精良一些的男人自动顶在了前面。
曾经做过木匠或者石匠的汉子挥舞着手里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围墙上。
那轰然的人声与撞击声如同敲在墙内每一个人心头的鼓声,“快,快叫人啊,不,叫人护送我离开,现在!”
“别管那些身外之物了,快点,把夫人们都叫起来!”各个豪华的宅邸内,一片慌乱,一部分要求马上命令部队镇压,一部分则六神无主准备逃跑。
还有一些则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这些暴民没胆子对自己这样的高贵人下手——当然,他们也不是纯粹的废物,他们自幼学习的源石法术和武技配合良好的装备自负不是那些穿袍子的废物。
“墙倒了!”伴随着内城不知道哪位女眷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保护内城区的高墙轰然坍塌,举着用各种垃圾和废弃物做成的火把的人群顺着破口涌入,发光的潮汐重重撞击在组织起来的内城驻军的防线上。
“开火,开火,把他们打回去!”何尝见过这等场面的指挥官大惊失色,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体面,密集的铳弹和弩箭将人群齐刷刷的削平了一块。
死亡和鲜血暂时阻挡了一些对方的狂热情绪,然而随着外城区被劫掠一空,更多的没抢到食物和任何有用的东西的人赶来,加上那些被迫裹挟其中的贫民甚至前军警带着装备过来,很快人群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真是一群蠢猪!”看着对方人群当中越来越多的各种装备,内城驻军指挥官头都要炸了,移动城邦正常情况下,军械库大多分布在外城区,因为那里是直接接敌区域,甚至还有重炮和法术增幅阵列的存在。
正常情况下,外城区的驻军起码要抵抗一段时间,而且移动城镇交战是有预警时间的,内城的精锐可以快速机动支援各个外围战场,并且借助高墙上的装备对巷战当中的己方部队实施支援。
从军事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棘手的结构和设计,如果再加上甲板下错综复杂只有守军才清楚的地形的话,进攻方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才能攻进内城区。
可是这些都只是理想的条件下,实际上嘛,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外围只有老弱病残和欺负贫民算一把好手的废物,而地下区域更是开玩笑——老爷们但凡只要下去过一次,就不会那么天真了,图纸什么的倒是齐全,可是早就没有用了。
甲板下早已经变成贫农和流浪者的底盘,仿佛巢都的下层,下面到底有多少人就好像城市里面到底有多少只老鼠一样是个费解难题。
而此刻,军械库的失手,甚至一部分前警卫都变成了敌人的时候,为了预防南方人进攻的物资和装备就变成了此刻的危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炮台的角度是被卡死的,他们无法调动重炮掉头轰炸内城区。
然而,这不值得高兴,因为作为炮弹的源石法术晶体也能作为强大的源石炸弹使用,身上绑着炸弹的被抓来的倒霉蛋手被绑住,嘴里塞上一团破布,一刺刀戳在他们的屁股上,这些之前还有几分体面的体面人就在疼痛和死亡的威胁下飞奔向似乎可以带给他们希望和拯救的守军。
如果不看这些人背上已经进入激发状态的法术晶体的话,指挥官是很乐意对方放回这些棘手的人质的,然而,此时放回的却是一个个烫手的山芋,这些废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外城区寻欢作乐?开枪还是不开枪?
开枪的话,那么就算镇压成功,这些小少爷的家人和他们狐朋狗友必然报复自己,而如果不开枪,这些小少爷一样是一个死字,不仅会炸毁防线,依然会给自己扣一口救援不利的黑锅。
“开火!击杀那些身上有炸弹的!”在最后,最后一丝对于国家和上级的忠诚让指挥官下令开火,很快,这些乱跑的人肉炸弹就倒在了阵地前面,然而引爆的炸弹变成了冲锋的鼓声,穿着不合身盔甲的满面脏污的男人举着手里的石工锤飞奔向阵地。
“打退他们!弩手,集火那几个重装单位!”指挥官立刻把之前的忧虑全部抛在脑后,命令手下开火,在猛烈的火力下,缺乏训练、体能与战术的人群再一次被打退,留下一大堆的尸体和血迹,然而这不过是一个短暂的休战。
在高墙外,城市在熊熊燃烧,随着剧烈的震动声,显然城里的老爷们准备跑了,连接装置一根接着一根断开,城市模块正在分离。分裂的街道顿时卷入了一些躲避不及的家伙,从结构来看,老爷们准备分离的模块不仅仅包括外城区还包括已经陷入战斗的内城区的一部分。
只要分离开模块,而这些部队能够坚持一段时间,他们就能驱动移动城市高速跑路,至于说剩下的人就在这些燃烧当中的废弃模块上面等死好了。
“弃子吗?”指挥官扭头看了眼城市中心的殿堂,内心就好像这寒夜般冰冷。
“噼啪!”电力断开了,中枢供能终止,区域发电机似乎也执行了关机和自毁的命令,本来还有一点灯光的城区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只有暴徒们点燃的建筑物成为此刻唯一的照明光源,在失去动力和能源之后,寒冷如附骨之蛆般游走浸入每一个人的身体。
“抢下发电站!”
“阻止他们!”
“你们要陪我们一起死吗?你们这些贵族的走狗!”对面的喊话声让守军士气瞬间下降了一大截,老爷们准备舍弃他们跑路的姿态太明显了。
“别听他们的,开火!”弩箭和枪弹如堤坝,涌动的人群如波涛,在这街道形成的河道上撞击在一起,血色和金色的水花四溅,每一滴都是一条或者数条生命。
“就算你们阻止我们又怎么样?我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在废弃模块和荒野上,你们一样活不下去,你们还以为你们的家人也会在方舟上吗?别天真了!你们就算战死在这里,你们的家人也只会被丢给我们泄愤!”
对面的喊话声又出现了,这一次的说辞更加深刻的动摇了抵抗的决心。
“他们在骗你们的,开火,把他们打退......”
“砰!”指挥官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副官,后者脸上满是泪痕,“他们没有骗我们,那座房子,是我的。”
副官看向分裂区边缘正因为强行切断电力和能源而被沸腾的源石蒸汽覆盖的建筑物,“兄弟们,反了!拿下桥头!阻止分离!”
守军们当中不少还在恍惚和混乱当中,但是很快他们也看见分离区的边际和那些代表感染和死亡的源石蒸汽。
守军的反水让防线几乎一触即溃,不仅如此,这些相对精锐的战士比那些平民和饥民组成的人群更加清楚地形,也更擅长战斗。
守在分离控制室的贵族亲卫根本没有挡住多久,就被人群冲了进去,如果不是有几个稍微懂点的人及时把鼻青脸肿的工程师从拳头下救出来,分离进程就几乎没有办法终止。
当然,就算终止了,那些被摧毁的发电机和因为紧急切断而产生的爆炸和超压泄露的部分也没法修复,移动城镇模块至少一半的功能区都失效了,内城区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他们的唯一的活路就是开着被占领的内城核心区作为战舰,去抢夺下一座城市。
而在此之前,愤怒和饥饿驱动的暴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上演,人性最黑暗丑恶的一面以百倍的方式回流到了那些富丽堂皇的庄园当中,这里面或许有无辜,或许有被裹挟的无奈,但是更多是往日怨毒的最终沉淀。
“乱了乱了,完全乱了!必须把这些乱民打垮,统统吊死。”特雷西斯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一脸无能狂怒转着圈圈的贵族,他的两座城镇都毁于饥民的暴乱。
一座及时脱离了核心城区,固然把饥民留在原地,在死寂而失去功能的城区上狂欢并等死,但是,也失去了一座城市九成以上的生产能力。
另外一座连核心区都被占领了,还出现了贵族的亲卫和守军反水加入的情况,不得不说,这也是特雷西斯的预料当中,这个戏码在撤离北方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一次了。
当贵族的威严不在,没有比那些亲卫更加不可靠的对象了,因为他们不同于脑子里面皇帝用金锄头种地的农夫和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