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北川凉就从那栋公寓里搬出去了,他的理由是……记不清了。
收拾家具和行李用了足足有一天的时间,等到黄昏的时候,你仍在帮着他收拾着最后一个房间,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沉默得像堵墙,而你也没有和北川凉多进行一句非必要的交流,你有意地避开着他的视线,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自己亲手抓起来又被钉在十字架上等待审判的囚犯。
你的妹妹还在疑惑着为什么邻居家的北川哥哥要突然搬走,你的母亲却意外地高兴,她或许以为你身边唯一存在着的变数已经彻底离开,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释怀的母亲了。
你当然没有隐瞒他对你告白的事情,母亲向来是不屑于这个年纪的所谓喜欢的,她总是会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评价道: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每天每日都在变,每一刻都有新的想法和喜欢的东西,他们毫不吝啬于许下漫天的承诺,总是带着像在女孩子面前掏出自己的心那样的气魄,但是他们从来不可靠,哪怕他在向你告白的这一瞬间是真实的,但是在之后也会变的。】
【为什么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扯到男女感情上面去呢?人又不是只为了爱情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你没有办法反驳母亲,她难得一见地和你说起了你从未见过的父亲,母亲告诉你她在学生时代和父亲的热恋,那个和她刚结了婚就自称去国外出差的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以前也曾经被对方左一句“亲爱的”又一局“宝贝”给吊住,那些甜言蜜语如同最鲜美的鱼饵,吞下之后才发现尖利的钩子早就穿过了喉咙。
在男人刚抛弃她的时候,她还日日夜夜地给他打电话,幻想着对方真的只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没有时间,她一边照顾着两个孩子一边用力地给他发大段大段的短信,好像是要把所有的感情甚至这身肉体都灌进这字里行间,仿佛这样对方就可以回心转意。
这种自虐式的生涯持续了整整半年,她才真正确定了对方已经不会回来了。
向她许下过无数承诺的男人还是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她在水中捞了半年的月亮,最终落在掌心的也只有远去的月光。
所以她为你摆脱这种命运而感到高兴。
你的心里挣扎着,母亲高兴是一件足以让你高兴的事情,甚至于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有意无意地去追求她的认可,你一直按照她给你定好的人生路线,用最率真最真诚的性格渐渐成长至今,你喜欢看母亲紧皱着的眉头放松时的样子,你喜欢看母亲微笑着夸你做的好的样子。
但是,你同时也能感受到北川凉压抑着的痛苦,就像是把手伸进一只新鲜张开的蚌壳,顺着它鲜嫩的肉一直触探到最深处,这个在电视机上惊鸿一瞥过的画面此时正鲜明地映在你的脑海中。
当你们走出公寓的时候,天空已经阴沉着下起了雨,这场深秋的雨又打落了路旁树上不少已经泛黄却仍未落下的叶子,被雨水泡软后的它们踩在脚下不像干枯时那般清脆,而是显得更加沉闷。
你举着那把大伞,将他送到了车上,对他说着明天见。
你第一次责怪那把伞是如此的庞大,庞大到足以罩住两个人的面积将任何的雨水都挡的严严实实,以至于你都无法欺骗自己,欺骗说那些模糊掉你视野的,是飞溅而来的雨滴。
但是你又感到庆幸,因为你只需要将伞檐微微放低,它就足以遮蔽掉你的神情。
I&K,你抚摸着伞柄上的纹路,看着车辆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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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之濑真希的生日宴会散场之后,轻井泽惠和一之濑帆波进行了一场对话。
轻井泽惠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手中的热可可在向上升腾着氤氲的雾气。
“轻井泽同学,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座的一之濑帆波同样手捧着温热的可可,她小口喝着的样子像极了可爱的仓鼠,哪怕身为同性,轻井泽惠也不得不承认一之濑帆波身为女性的魅力,从外貌到身材,再到那种她永远无法拥有的亲和力。
“这个……给你。”
轻井泽惠从包里取出某样物品,那是一个长条状的木签,做工简陋,材质也说不上好。
“姻缘签?”
一之濑帆波有些疑惑地接过这个东西,突然想起来前天的事情:
“是那个寺庙里的……”
“对,就是你和前辈当时求好的签,我后来又去把它要了回来。”
轻井泽惠轻咬着吸管,向一之濑帆波解释道:
“事实上回家之后我才在网络论坛上查到那个寺庙的一些东西,包括定制姻缘签这项服务,将提前想好的话刻在上面,再通过暗箱操作保证两人一定能抽中这根特制的姻缘签,这才是那里不解姻缘签的原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让其中的一方自己去写下自己的话,姻缘已定,何必去解。”
“所以,这上面应该就是前辈想对你传达的东西。”
轻井泽惠凝视着一之濑帆波的眼睛,想从中找到沸腾着的什么情绪,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她就是很坦诚地释然着微笑,像是听了一个与自身不相干的故事一样:
“嗯,知道了。”
“不打算看吗?”
一之濑帆波将它重新还给了轻井泽惠,低下头抿着咖啡:
“没有看的必要,大概是告白吧。”
明明是会让这个年纪的女生心跳加快的词语,但是从一之濑帆波的嘴里却如此的平常,这种语气甚至让轻井泽惠感到有些恼火。
轻井泽惠知道北川凉在那座山上的所有布置,从山下到山顶,如果那一天一之濑帆波和他真正登上山顶的话,会欣赏到只为她一个人而升起的漫天烟火,会看到数百架无人机在空中组成告白的方阵,那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回味一生的,最浪漫的告白情景。
“啧。”
轻井泽惠强压住从自己心底涌现出的淡淡的厌恶,她扮演的角色不允许她露出这样的情感,她是为了实现两人恋情的催化剂,她要做的就是和那只名为“萤”的白猫一样,在一之濑帆波的背后狠狠地推上一把。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角色。
“明明喜欢前辈,却不愿意答应他的告白,一直幻想着用青梅竹马的关系一直束缚着两人,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不可知的未来去决定,这样不好的吧。”
轻井泽惠觉得自己演的棒极了,如果北川凉现在就在她的身边的话,会由衷地赞扬她这份语言中包含着的嫉恨之情吧。
“为什么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扯到男女感情上面去呢?人又不是只为了爱情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轻井泽惠看着依旧微笑着的一之濑帆波莫名地想到了“未老先衰”这个词汇,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是一个三十五岁被丈夫抛弃带着两个孩子艰难谋生的单身母亲。
“那你就明明白白地拒绝他的告白啊,就像是之前那样,随便找个别的男生,说你喜欢的是他,他现在是你的的男朋友,去跟前辈说这种事情啊。”
怒火冲破了胸腔,准备好的台词破碎不堪,但是轻井泽惠依然直视着对方,如同一只猛禽,用锋利的喙将面前的少女一层层地啄开,直到看到皮肉里血淋淋的神经,她欣赏着这种惨状,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用不高的声音补充道:
“烟火大会的时候,他还会向你表白的。”
“你在说什么?”
一之濑帆波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在怕什么?”
“再去拒绝他吧,你不是早就决定好这样做了吗?”
轻井泽惠紧接着回答,第一次感觉到她终于激怒了一之濑帆波。
在今天,轻井泽惠终于知道了两个事实:
第一,一之濑帆波不是温柔而又无所不能的天使,她同样会向他人投来憎恨的目光,这个事实让轻井泽惠无比痛快,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一之濑帆波真正抛弃掉她伪装而出的表象,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上一场。
第二,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北川凉在带着她第一次去见一之濑真希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给她点上一杯热可可。
直到一之濑帆波离开后,轻井泽惠依然坐在那里待了很久,在走之前,她呢喃着将那枚木片径直丢进了咖啡店的垃圾桶中,她想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开封那款玫瑰型的香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