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立于被日光灯管照得有些惨白的实验室，凯尔希看了看一台干净透亮的金属仪器上所映照的自己的脸。

那是一对朴素而睿智的黑色瞳仁，但与平时不一样的是，其间却闪烁着如星辰般的光点。

凯尔希摸了摸自己的瞳，随即看见金属仪器所倒映出的自己，面容间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带着几分庆幸，又带着几分感慨。在没有外人所在的时间里，她难得可以审视一下真正的自己。

【这一切值得么？】

“值得，当然值得。”

低声自语着的同时，出于习惯，凯尔希关掉了实验室内的灯光。

因为....现在他们要拔除的危害，还远远轮不到她们，不是么。

.......

莫斯提马的反应比许悠想象得要丰富。

可能是因为他对她的了解还止步于过去所见的一行行文字吧，他向来以为，似莫斯提马这种已看破世间沉浮的人不会再有什么情感上的剧烈变化。

但很遗憾，他忘记了，不论是她还是他，从本质而言都是一名七情六欲所并存的“生命”而已。

就像现在，被紧紧握住的手掌一样。

他大概明白了，为何这名堕天使，会奋身追随自己的原因。

“戴纳，你看，”

指着那难得没有源石尘土遮掩显得皓洁而又明朗的夜空，跟随那一闪而过的星之过客，从一边挪到另一边。

“还未脱离拉特兰时，我常听教堂内的神父们念叨，人的过去就像那天边的流星，虽然明媚，但终究转瞬即逝。”

夜晚市区的街道，显得宁静，而又闲适。

偶尔往来的行人并不会彼此相互注目，彻夜点亮的路灯也会自始至终指引每一个归客回家的道路。

那是一对并不引人注目的男女，行走着，直到他们到达此行的终点之前。

“他说，人应该永远抬头向前方注目。我们万能的主会给所有遵守祂教义的人指明方向，只要我们走下去，路便一定光明可见。”

抬起手至锁骨，捏了捏那垂挂着的漆黑色十字架。在这昏暗的夜里，女子头顶的圆环并不如她的同族那般明亮。

至少没有路灯的陪衬，行走于街道上的他们不一定看得清此行的返途吧。

“曾经我是相信着这样的话的.....毕竟我们萨科塔人自从出生起便会显现的圆环便是教义所示的最好证据。我们只需沿着灯所辉映的方向向前，那终有一日会到达救赎的彼岸。”

“我一度遵守并奉行它，但可惜，即使是那样璀璨而夺目的光明，仍未能指引我不犯错误.....我想我被主收回这份光明，不仅仅是因为我违背了祂的教义，也有太执着于利用那份光明顾盼什么的原因吧。”

“.....”

名为莫斯提马的堕天使缓缓地在诉说，在她身旁，拄着伞杖向前的男子静静相随。

一路走来，她说了不少。其中所蕴含的感情波动，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我不甘，不忿。在主一语不发地夺取了我的光明后，我一次次地试图去将那份光明重新找回。我做出了不少背弃主的行为.....这黑白的权柄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曾期望通过它们，扭转命运，让主的恩赐重新降临我身。”

萨科塔人的光环很特别，它并非是什么虚幻而不可触及的象征。

只需要稍稍伸伸手，每一名萨科塔人都能触及那曾照亮自己在黑夜中前行道路的物事....就像莫斯提马刻意在这名男子眼前所展示一样，她伸手敲了敲自己那浑如墨黑的圆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自嘲。

习惯行走于光明者，有朝一日会因失去光明而更加恐惧于黑暗。这话不是说说而已，本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而结果与过程戴纳你也是看见了.....执着于过去，期望重拾过去的自己，却是在冲动之间做出了那样可悲而又可笑的举动。若非戴纳你同意了我跟随在你身边的请求，恐怕如今的我，早已因失去光明而彻底步入黑暗之中了吧。”

似是说给身边的男子，也似陈述给自己。

莫斯提马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未曾像那拉特兰的历史上一名名堕落的萨科塔人一样最终步入自我毁灭的深渊。

原因为何？莫斯提马觉得这已没必要多说.....她如今拥有了更夺目的光明，不仅仅是她惶恐过的未来，就连过去现在，一样照得通明。

“莫斯提马小姐，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能否相问。”

“嗯....？”

“可能这问题有些冒犯于您，但我仍然想从您身上确定.....您就如此笃信，是在下的所行所举，将您从‘黑暗’中带出的么？”

“戴纳，你.....”

听见男子的话语，莫斯提马罕见地怔了一怔。

她没有想过，男子会否认她的所言所语.....望见男子与之前相比并无多少变化的神情，她倏地有些不安。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回应自己.....难道是自己之前说的有什么不妥？

“呵呵，请别误会，莫斯提马小姐。在下只是想说，在下清楚自己一行一动所能带来的意义，虽然其中可能会对小姐您略有影响，但亦不至于拥有化恶为善转悲为乐的至理。”

将莫斯提马目光中难得露出的恍然收在眼底，许悠露出了大概迟了几息时间的平和微笑。

至此，他也算是将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大致解决......那就是这名堕天使小姐，执意跟随在自己身旁的原因与目的。

“您能重拾前进的道路，在下认为应该更多归功于您自己。在下充其量只是起了个微不足道的引导作用.....实际说白了，即使没有在下，莫斯提马小姐您身边的好友也迟早会将光明洒进您的心扉的。”

斟酌思索了片刻，许悠对这名堕天使如此回应。

他一早便知道，这名堕天使的内心远不如她的外表冷漠而疏远。

她的内心情感，比起“彷徨”，更多像是一种看透了两边本质却不知该如何抉择的“矛盾”。

她和自己的经历很像，同为痛失所爱之人，对待世间万物，自是会向两个不同的极端发展。

一者，是自己如今，以珍重的态度去对待世间的每一位不同的生命及灵魂。

再一者，则是莫斯提马以前做的，以疏远的态度去剥离身缠在世间的所有。

都是为了令心灵不再受到伤害，只不过通过了不同的方法。殊途同归，内心同样的柔软，注定了他们不会因此便踏入那折磨自身的“黑暗”。

“您的经历远比在下丰富，去过的地方知道的见闻也比在下多得多。在下相信，这样明白世界之美的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那如履薄冰的黑暗之中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是既定的事实。在下可还指望着有朝一日随莫斯提马小姐您出门去世界各地旅游逛逛呢，换句话说，是在下想追随于您也不差。”

前方象征驻留地的高楼已近在眼前悠然步行的二人，也算是到达了此行返途的终点。

握着的手渐渐放开，其上仍残留彼此的余温。这名尝挣扎于未来过去的堕天使，眨了眨她那幽蓝而深邃的双眼。

他并未告诉自己两者间孰轻孰重，但取而代之的，他回答了如今的她应该做什么，以及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