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自己的故事总有讲完的那一天,等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李夜行就真的要变成文盲了,而文盲,是不能写小说的。
等等,现在姑且也算是国家公务人员,抱着铁饭碗的那种,我还需要靠敲键盘来养活自己吗?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天朝历史很烂有什么丢人的,但李夜行还是对着楚诗瑶点了点头,仿佛是想要隐藏那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尴尬,见楚诗瑶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是有些害羞,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在气氛变得奇怪之前打听些正事。
眼下,虽然对于历史一窍不通,但通过楚诗瑶生于开元二十八年,老家长安城,李夜行依旧可以推断,楚诗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应该更贴近人类,换句话说,楚诗瑶很可能和帕拉克莉丝一样,也是由人类变成魔女的,只不过,按照之前白慕青的说法,人类想要变成魔女,需要强大外力和内力的双重作用,而这种外力,极有可能是足以为一整个时代带来大动荡大创伤的人间惨剧。
如果楚诗瑶真的是由人类变成的魔女,那她变成魔女的年龄恐怕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简单推理一下,就是说那个开元二十八加十五年前后,楚诗瑶的老家长安城一带应该发生过什么大事,不,这样的推断毫无意义,古代不是天天都在发生大事吗?
对于不读历史但又零星知道些历史事件的李夜行而言,古代天天都有事,而且,即便是不讨论楚诗瑶本身,李夜行的眼前依旧有许多问题,楚诗瑶为什么会被封印?被谁封印?镇魔司?为什么岳天明和缅甸人甚至A国人都想找到她?岳天明之前说的那个所谓镇魔司后人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这些事,或许只能问楚诗瑶自己。
略微斟酌过后,李夜行擦去了楚诗瑶的字迹,在两人之间的土地上写道:“谁封印了你?”
“封...印?”因为字小了点,所以楚诗瑶不得不微眯起眼睛,待勉强看懂了李夜行的字迹,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此刻,被披散着的黑色长发所遮住的额头上一片光洁,空无一物,早已不见了之前那张写着朱红色文字的黄符。
楚诗瑶记得,那张贴在自己额前怎么撕都撕不掉的黄符,似乎是只有在她试图施展法术时才会出现,至于这张符到底是怎么来的,她毫无印象,于是,她只能对着李夜行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吗?
另一边,见楚诗瑶神色茫然,李夜行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将字迹擦掉,再度用树枝写道:“岳为何找你?”
这回,楚诗瑶的回答倒是够快,伴随着青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带着莫名偏执的癫狂怒意,她轻翘着嘴角,挥舞着树枝写下了八个大字:“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看着两人中间那笔法刚劲狂放,横竖勾折间隐隐散发着杀气的八个大字,李夜行偏过了头,心中有数了。
看来,不仅是我,身为当事人的楚小姐自己也是根本搞不清状况,岳天明那副模样,明显就不是奔着杀她来的,这中间十有八九是有什么误会,也就是说,一切针对目前状况的问题,问了都是白问,只不过,看楚诗瑶对岳天明的态度,她应该是知道岳天明出身镇魔司,而且,她明显对镇魔司有着不小的成见。
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想到这,李夜行擦去字迹,迅速写道:“与镇魔司有仇?”
因为这次李夜行写的很快,让本就难看的字迹显得更加潦草,所以楚诗瑶不得不下意识的凑近了几分,还眯起了眼睛,待看懂了李夜行的字,她眉头紧蹙着轻轻点了点头,冷笑着写道:“镇魔楚家,不共戴天。”
看着楚诗瑶写下的八个大字,李夜行罕见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说对于镇魔司以及部门的事情一直缺少主观上的兴趣,但考虑到今后可能会经常打交道,所以这些事李夜行多少会去主动了解一点,据某位大脑袋的前上司所说,镇魔司共四家,分别为上京程家、沪上白家、蜀州岳家以及豫州冯家,在某段时期曾一度响应政策主动接受改造,于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里向各个领域贡献了许多优秀的人才,待到八十年代前后,在新政策的影响下,他们以家族为单位迅速崛起,而各家领头人则摇身一变成了内地政策开放后的第一批企业家。
当然,以上也只能算是道听途说,对于近代的那套玩意李夜行并不是太懂,不过有一件事,他是很明确的,镇魔四家里,他就从来就没听说过还有个什么楚家。
虽然镇魔司内部并非全是镇魔四家的人,也有不少世世代代为镇魔四家工作的打工人,但是,能在家族名前面冠以“镇魔”二字的,只有冯程白岳四家,这个镇魔楚家,到底是从哪来的?
猛然间,一道思绪闪过脑海,李夜行微微一怔,就连眼睛也跟着瞪大了几分,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第一次接触镇魔司时,那个和齐天大圣契约,怎么看怎么像和尚的小白脸好像提起过,镇魔司曾有五家,后来似乎是闹出了什么事,而且闹得挺大的,不仅直接闹没了一家,好像还直接影响到了镇魔司对世俗世界的看法。
只不过,那都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吧?!
想到这,李夜行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眉目含煞的楚诗瑶,他倒不是没料到楚诗瑶是个老妖怪,但他万万没想到,楚诗瑶这老妖怪的年龄竟达到了四位数!超越了帕拉克莉丝和六月香一个量级!
另一边,察觉到了李夜行眼神之中的异色,楚诗瑶有些会错了意,以为李夜行是在惊讶她的敌人竟是如此庞然大物,所以她连忙收起了眉目间那刻骨的憎恨,对着李夜行挤出了一丝腼腆的笑意。
楚诗瑶并不否认自己对这位眉星目剑,侠肝义胆,温柔体贴,武艺冠绝的李公子春心萌动,但她很清楚,楚家势力庞大,与朝廷不清不楚,这条复仇之路必定是充满了艰难险阻,就算心底再怎么希望李公子愿与她共同前行,她也不能开这个口,这是她一人的战斗,不能拖累到其他人。
更何况...李公子...早已婚娶了吧?那位夫人,当真是俊俏得紧,以自己这等蒲柳之姿,怎可能撼动那天上的仙女?
想到这,楚诗瑶微微颔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连望向李夜行的眼神也跟着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怨。
Chapter-59.文 化 沙 漠
比起说话,李夜行更喜欢独自思考,眼下,他正思考着该不该把镇魔楚家千年之前就已经没了的事情告诉楚诗瑶,在发现自己难以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他抬起了头,正想着要不要再探探楚诗瑶的口风,却见楚诗瑶正眉眼低垂着望向他。
青绿色的眸子泛着淡淡的水雾,里面满是愁苦与哀怨,再配上那毫无血色的肌肤与柔弱的气质,就好像一位久病闺中的少女守在窗口前,看着自己的情郎与别的女人花前月下一样。
好家伙,这什么眼神?怎么跟受气小媳妇似的?!
“啊,抱歉,公子,是奴家唐突了...”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看向李夜行的眼神有些不合适,楚诗瑶慌忙摆了摆手,为了转移话题,她拿起树枝来,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在两人中间写到:“公子次为何。”
公子次为何?为何...为什么?公子次为什么?公子为什么这么次?不,不对,这姑娘一副软绵绵羞答答的样子,应该不会骂人,就算会骂人也不会这么直接,肯定是怎么婉转怎么来,换句话说,我的理解出偏差了。
以丰富的传统文化底蕴用足足七八秒的时间判断出自己会错了意,李夜行下意识的用手中的树枝抵住了自己的下巴,开始在脑袋里搜刮起原身的记忆,毕竟比起自己的前世,原身可是真正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是斯文人,是高学历人才,而且辍学前唯一一科能看的成绩似乎就只有语文。
就这样,漫长的寂静开始了,看着地上那娟秀的“公子次为何”,扛了那么多年枪的李夜行竟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考场,脑门上甚至要浮起一层细汗,一时间,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死人脸上竟显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狰狞,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又花了差不多半分钟,李夜行终于成功的借助原身的记忆,完成了这句文言文翻译。
这大概就是问我...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吧?
就像是在高考的考场上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成功解出了数学科目的倒数第二大题一般,李夜行只觉得如释重负,一种属于文化人的自豪感更是油然而生,在脑海中简单对自己此刻面对的处境以及手头已有的情报进行了分析之后,对接下来的行动还未有具体规划的他想了想,决定效仿古人,遵从刚刚心中那逸散而出的文气整点文言文,于是,就见李夜行抬起手来,面无表情,缓缓写下两个大字:“不道。”
看着李夜行认认真真写下的两个大字,楚诗瑶暗暗心惊。
本以为公子字迹拙劣只因笔法潦草,未曾想便是一笔一划的写下来,也是这般模样,如此看来,也许公子书法并非拙劣,而是自成一派,倒是我见识短浅,文不成武不就,未能识得公子这书法的妙处,只不过...不道?公子是想说他胸中未有成竹吧?这文法为何如此怪异?
另一边,自认为已经用比较复古的方式完美解答了楚诗瑶的问题,李夜行擦去字迹,学着楚诗瑶的模样写到:“你次为何?”
顿时,楚诗瑶脸上的表情更加微妙了,倒不是说这表达有什么问题,也不是说看不懂李夜行的简体汉字,她就是单纯的感觉李夜行的文法怪怪的。
将李夜行写下的奇怪文字缓缓擦掉,楚诗瑶想了想,微微颔首,眉头微蹙着一笔一划的缓缓写道:“恩人惨死,此仇必报。”
恩人,是指之前那个留着羊角辫的小不点?
有心想要向楚诗瑶确认一下,却又觉得两人中间写不下那么多字,整不出文言文的李夜行想了想,决定付诸于肢体语言,于是他将手中的树枝放到一旁,抬起双手来将食指中指无名指全部握在手心中,只留下大拇指与小拇指竭力向外伸展,当着楚诗瑶的面,他将双手大拇指顶在了脑袋两侧,做辫子状,然后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楚诗瑶。
“噗...”看着李夜行竟能用如此滑稽的动作来配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一时间,楚诗瑶没忍住轻捂着樱唇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的笑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化作了呜咽,眼角旁更是淌下了两行清泪。
“奴家...奴家当真是扫把星,是祸害,奴家就该死去...”身子渐渐佝偻了下去,眼泪一滴滴搭在泥土间,楚诗瑶双手压进泥土之间,泣不成声道:“奴家...奴家把恩人一家...害惨了啊...”
看着失声痛哭,陷入了自责之中的楚诗瑶,李夜行便明白,他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个羊角辫的小不点女孩毫无疑问是死在了伊洛瓦底救国军的手里,眼下,听着少女那难以压抑的哭声,他阴沉着一张脸,却什么都没做,毕竟,像这样的倒霉蛋,他见得太多了。
忽然间,淡淡的拉扯感传来,李夜行眉头微皱,下意识的低下头,待发现一只素白小手正轻轻拉着他的衣角之后,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楚诗瑶,此刻,脸上还挂着泪珠的楚诗瑶正跪坐在泥土之间,怯生生的望着他,青绿色的眸子带雨梨花,带着悲伤,带着哀怨,甚至还带着几分渴求,卑微的让李夜行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于是,就这样,楚诗瑶一头撞进了李夜行的怀中,将俏脸死死的抵上了李夜行胸口,伴随着泪水浸透残留着血腥味的衣衫,少女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小拳头更是握紧到颤抖,一下又一下捶打着李夜行的肩头,而变成了发泄工具的李夜行则垮着张死人脸,虽没有抱住楚诗瑶,却也没有将楚诗瑶推开。
罢了,哭吧,倒不是看你可怜,我只是愿意多给漂亮女孩一点耐心,仅此而已。
就这样,树林间,楚诗瑶借着李夜行的胸膛肆意的哭嚎着,呜咽着,阵阵的抽泣着,直至那伴着潺潺水声的清脆鸟鸣再度响起,平复了悲伤的少女才不再哭泣,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她就仿佛是被抽空了力气,倚靠在李夜行的怀里,一边感受着来自李夜行的温度一边微微喘息。
终于,金色的光芒划破了天际线,将密支那的另一边照成了一片紫红,当初生的阳光穿透林木,楚诗瑶小手抵着李夜行的胸口,恋恋不舍的坐直了身子,离开了李夜行的怀中。
对着李夜行挤出一丝腼腆又柔和的笑意,于一道道穿过了叶片的霞光之中站起身来,楚诗瑶擦了擦眼角,先是小声对李夜行道了个歉,然后才嗫嚅着樱唇柔声对李夜行道:“能与公子相遇,是奴家前一世修来的福分,然夜息鸦起,奴家自知是配不上公子,便真是有缘,怕也无分,所以...奴家便不求后会有期了,只望公子今后诸事顺利,一切安好...”
说罢,楚诗瑶转过了身,想要离去,只是还未等迈开步子,就见仍旧坐在地上的李夜行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楚诗瑶的手腕。
“公...公子?”被李夜行拉扯着转过了身,楚诗瑶的眉眼间流转过了一丝惊讶,她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李夜行面无表情的捡起了树枝,在地上写道:“去哪。”
俯下身来捡起树枝,楚诗瑶飞快的写道:“报仇雪恨。”
李夜行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树枝,轻轻敲了敲之前写下的两个字:“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