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是他在这百年以来，困守于山上眺望着锦绣山河，看着这世间污秽横流，自己却无动于衷地愤怒。

整整三代人的悔恨、坚守与愤怒。

于此时此刻彻底地交织在了一起。

在这个瞬间，老道脑中浮想联翩，遐想着没有不从之神也没有弑神者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模样。

会更好么？

还是更坏？

但无论好坏。

至少也是人类自身所选择的吧！？

“......”

然而，想到龙虎山，想到天师府，想到从千年前开始一直传承至今的道统，老道无言的张了张嘴，什么豪言壮志、什么一腔热血，在抉择的天秤上，都比不得前者更加有份量。

他已经老了，即便养生有道，活了一百多岁，却也无法逃避岁月如刀，他的身体在法术的支持下，固然可以宛若超人，身轻如燕、手撕虎豹，不过举手之劳，但一颗心已经垂垂老矣。

最终，想到已逝的师祖和师傅，老道的后背不禁弯了下去，在原本挺直的脊梁上，名为道统的重担压了下来。

不过也就在老道脊梁弯下之际。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不等老道反应过来，一根洁白的玉指，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处。

与其同时，夏林带着莫名笑意的声音，也传入老道的耳中。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某人看见了，绝对会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亲自操刀子清理门户......虽然我百分百会觉得那种情景会很爽就是了。”

“但我觉得还有更能让心情舒畅的选择——比如：我把某人会做的事情都做了，并且用某人捣鼓出的东西，提携一下萎靡不振的道门弟子，接着录下来等以后见面甩在某人的脸上好好嘲讽一下......”

某人，是谁？

老道才刚刚闪过上述的念头。

就忽然感到有无数的信息涌入了自己的脑中。

“啊——！”

接着，他惊慌地大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顿时站立不稳，身子往后一仰，从高塔上跌了下去。

而更加让老道恐慌的，则是在这一刻，他的意识混混僵僵，涌入脑中的信息，汇聚成了一篇古怪的经文和七幅古怪的图片，让老道无法集中注意力使用法术，只能看着自己从数百米的高塔上跌落。

即便修道百年，老道依旧是一介肉体凡胎，这个高度对于他来说，若是不使用法术或者轻功，跌下去与普通人的下场，几乎没有多少分别。

完了。

望着脸上挂着笑意，站在高塔顶端的夏林，在自己的视野中逐渐远去，老道的心中一片绝望，只觉得是自己的举措，惹恼了这位天之帝君，不由闭上了眼睛，等待早就应该寻上他这一百多岁老人的死亡的到来。

但不知道为何。

在闭上眼睛后。

老道就感觉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当中。

死前的走马灯开始在他眼前闪过。

可却又无比的漫长。

临死的大恐惧、大绝望中，老道在走马灯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看到了还只是一介道童，年幼无知的自己，被自己的师傅领着，跪在撒手人寡的师祖床前。

接着，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年龄到了中年的自己，与同辈的师兄师弟们在失声痛哭中，看着瘫软在床榻上的师傅，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但双目却因为心有不甘而无法合上。

我也要......死了么？

在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后。

老道发现自己混混僵僵的意识再一次清明了起来。

同一时刻，那涌入了他的脑中的信息，所汇聚成型的一篇古怪的经文和七幅古怪的图片，也在老道的意识中化为了一本名为《量子幽灵态转化七大步骤-改-量子鬼仙修行之法》的书籍。

并且，不给老道选择的机会，这本书中的内容以及注释，就非常不讲道理的，不管他愿意与否，都强行让他理解、认知。

老道随之头痛欲裂。

只能被动接收着书中的内容，理解书中的各种注释，明悟书中提出的道理

以往的修道，从来都求道。

可如今，却是道在逐人，强迫他去认知、理解和明悟，不给他提出意见，也不允许他不求、不悟。

于是，老道在被逼无奈中，被道追了上来，被强迫顿悟了这本书中的道理。

首先，安定心生、杂念不生，感受到精气神与魂魄所在——这没有任何难度，老道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到了。

接着，魂魄离体活动——同样没难度，也是老道之前就已经能够做到的事情。

紧跟着，精气神与魂魄逐渐合一，可以远离肉体所在，达到元神出窍，能驱使器物并借助外物显出形体，或者依附在各种事物之上——照样是老道之前就已经能够做到的事情。

而后，老道的思维循环陷入了停滞，意识沉入了回忆之中，忘却了现在、忘却的当下、忘却了一切，只有一抹真灵在记忆构成的虚妄中重现轮回。

随即，岁月流转。

老道回到了稚儿的时期，在虚妄中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

......又一次被师傅领着跪在撒手人寡的师祖床前、又一次在年轻气盛中参与了时代的变迁......

......最终，时光流转，又一次到了中年时分，在龙虎山天师府的祠堂中，老道愣愣地看着躺在棺木内，因为心有不甘而无法闭目的师傅，听着耳边响起的师兄师弟的痛哭声，一直以来似乎都混混僵僵地意识顿时神智一清。

而这一下，也让老道找回了记忆、找回了自己，意识到了眼前的一景一物皆为虚妄，可却也是无比的真实。

于是，他悟了。

看着祠堂上的白素、听着祠堂中的哭嚎，望着躺在棺木内心有不甘而无法闭目的师傅，回忆着在自己稚儿时期撒手人寡的师祖，再想起重拾前尘后，困守龙虎山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中年模样的老道慢慢走向了棺木。

即使他已经明白眼前一切皆为虚妄。

但他还是来到了棺木边上，低头俯下身子将手探了过去，合上了自己师傅睁着的双眼。

紧接着，后退了几步，双膝下跪，对着棺木，叩首，发出了一声哽咽地呢咛。

“师傅，弟子不孝......至今百年，自困山上、一事无成，不能弘扬我道，坐视山下污秽遍地，坐看人间岁月更迭，其实与那居于庐山中老妖婆一样，都是在自视清高......”

说着，用力将脑袋扣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直至额头被磕出了鲜血后，老道这才重新抬起了头，而他的样貌这时已经从记忆中的中年模样，恢复到了白发皑皑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