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伊芙利特的嘲笑,这回换成艾希沉默了下来。
的确,如这孩子所言,以那位幕后黑手的作风,就算他知晓了真相也很可能无济于事,甚至,他知晓真相这件事本身,都有可能是陷阱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那又如何?
有些时候,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嘛。
何况,现在还没到“明知不可为”的地步呢。
“那么,做个交易如何?”
艾希笑了笑,“我给予你一定程度的、在这个花园世界里行动的自由,并且限制艾弥对你的作弄,而作为交换,你要把你所知道的情报告诉我——具体告诉多少,你可以自己选择,反正我也没办法验证。”
“喂喂喂,你这算什么条件,换成我我肯定全部胡说八道啊!”艾弥顿时在一旁急了眼:“而且凭什么要让她自由行动?我还没玩够呢呜呜呜呜——”
说到一半被艾希用手捂住了嘴,艾弥急得直跳脚起来。
艾希没有松手,安静地等待着伊芙利特的抉择。
这算是一次小小的赌博,毕竟,现在的他的确没有办法去验证伊芙利特所言的真伪,万一被假情报误导,说不定还不如不问情报自己调查来的稳妥。
但……艾希还是想赌这一次。
“……”
伊芙利特陷入了极为长久的沉默之中——从她与艾希相遇,第一次有如此之长的沉默,长到了折腾半天的艾弥都冷静了下来,跟艾希一起默默盯着她。
从艾弥身上无风自动的纯白长袍来看,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老实说,艾希有些难以想象灵魂世界爆发战斗是什么模样,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对他和艾弥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绝对比他曾经对自己用过的催眠更加危险十倍百倍。
所以,他也只能希望伊芙利特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了。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伊芙利特终于开口了。
然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让艾希愣住了。
第四十六章 故事尚未开始
“妈妈说,要让你从神变回人。”
伊芙利特的第一句话,就让艾希和艾弥都愣住了。
“从神……变回人?”艾希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句话。
“是的,因为,神是没有弱点,也无法战胜的。”
像是放开了所有心结一般,伊芙利特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她嘴角弯起了一个恶意的弧度,像是阴晦的残月:“想要打倒一尊神祇,唯一能做的,只有把祂从神坛上拽下来,让祂的神像跌得粉身碎骨,暴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人的本质……到那时,只需要一把匕首,一颗子弹,一瓶毒药,就可以轻松地埋葬他。”
“这话也未免太抬举我了吧?”沉默半晌,艾希却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像神,难道她是指色孽之书的持有者有资格被看做神?那也太贬低神这个词了……”
“神是没有心的。”
伊芙利特打断了他的话语,声音轻的像羽毛一样飘忽,但一字一顿的力度,却像是在阐述某种不可动摇的真理:“哥哥,也是没有心的。”
“……”
艾希再度沉默下来,“心?”
“也可以说是感情吧,或是‘爱’这种更加虚无缥缈些的意象……但总而言之,在妈妈的定义中,所谓神,与所谓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存不存在名为真正的‘心’的概念。”
伊芙利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艾希,笑容中带着些许讽刺:“哥哥觉得,自己有真正的心吗?有真正的感情吗?体会过何谓爱,何谓恨吗?”
“总感觉莫名其妙挨了一箭……”艾弥缓缓举起了手,慢吞吞道:“那个,我不太清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我还是说明一下吧,哥哥的感情淡漠问题是我的锅,色孽之书背后的某些存在为了避免哥哥被书侵蚀灵魂,用我作为过滤网拦截了哥哥过于强烈的情感,但他本质上还是有基本的爱恨情仇这些情感流露的,只是幅度大小问题罢了,远远扯不上什么神啊人啊——”
“事情要真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
伊芙利特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艾弥的话语,并且,她没正面看艾弥一眼,始终紧紧地盯着艾希,仍是一字一顿地力度道:“哥哥,再仔细想一想,你真的过所谓的感情吗?”
“……”艾希仍是沉默。
“喂,哥,你别被这家伙的妖言惑语弄迷糊了,我跟你一心同体,你有没有感情我还不知道啊?”艾弥有些急了:“你没有感情,那你干嘛跟拉普兰德黏糊糊的过了三年小日子?干嘛为了德克萨斯的死活跟西西里女士打得天昏地暗?再说了,最直接的证据你不早就亲身体验过了吗?你的老师,你对她的爱,浓烈到让西西里女士差点原地嫉妒到爆炸的爱?难道都是假的?”
“是啊,都是假的。”
艾希还没反应,伊芙利特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把艾弥点炸了:“你说假就假啊!你——”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然而,伊芙利特的下一句话,却让艾弥面色僵硬了起来。
是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艾弥看向艾希,却见他仍是沉默着,就像一尊用皮囊、肌肉和血液浇筑的雕塑一般,久久不语。
“哥哥……?”艾弥眨了眨眼,面色异样起来。
“让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不说话吧。因为他在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或许他潜意识里已经思考过了无数遍、无数年,却一直没有得出过答案,因而被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直到刚刚被我强行揭开的……这样的一些问题:”
伊芙利特压低了声线,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艾希的音调、语气和起伏,就像木偶戏中的腹语师一样:
“为什么和赫默、和塞雷娅,和这个世界胜似我生身父母的她们分别了那么多年,我都没有想过再见一见她们、再寄一封信,甚至只是通过身边触手可及的情报网去了解一下她们的近况呢?”
“为什么明明和拉普兰德渡过三年朝夕相处、一刻都不曾分离的时光,明明已经发生过那么亲密的关系,甚至亲手给她打上了名为‘色孽神侍’的属于我的印记,却在分别的这一周里,连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的名字?”
“为什么我在一周前的梦境中,还爱得那般死去活来的‘老师’,在离开我的灵魂、而且注定被西西里女士永远阻隔关系之后,我却没有一丝不舍,甚至在与她附身的西西里女士的几次电话里,都没有想过去打一声招呼?”
当这三个问题,被伊芙利特接连问完时,艾弥的神情已经经历了从惊奇到错愕再到悚然的变化。
是的,悚然。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伊芙利特应当能说出口的话语!
她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从艾希与赫塞二人分别后的经历,到艾希和拉普兰德的三年时光,以及最重要的、分明是最近几天才刚刚跟西西里女士打过的电话,她怎么可能分毫不差地全都说出口来?!
简直,就像是有一双无形而冰冷的眼睛,这么多年里,一直隐藏在艾希的背后,沉默地凝视着他……令人毛骨悚然!
“对……对了!”
在这毛骨悚然的紧张感中,艾弥几乎强迫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懂了!这是你刚刚从我和哥哥的灵魂世界里搜集到的信息吧!你入侵了我们的花园,就算我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很可能已经泄露了许多东西——”
“不,很遗憾,我也不想吓你,但上面的这些话,的确是妈妈当初让我记下来的。”
然而,伊芙利特状似轻松的耸了耸肩,却说出了更让艾弥脸色难看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