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不能接受的根源，是在于对「污秽」的定义。

短暂的沉默。

夏天不悦的问：“为什么总是要把「污秽之躯」挂在嘴边呢？”

花散里无奈的答：“因为这是事实。”

“可这不是我所认定的事实！”夏天摇头否认：“「污秽」到底是由谁来定义的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去到刚刚扫除毒瘴的树根旁，看着那些斑驳的伤痕……

他始终无法寻到让自己内心能坦然接受现实的理由。

“我帮助您、帮助稻妻，进行「神樱大袚」，不是因为那些毒瘴是污秽，而是因为它可能会毁灭稻妻，所以我才将它清除……”

“在我们正常人的眼中，有碍于世界的邪恶，混乱世界的荼毒，才应该被称为「污秽」吧？”

“那像您这样的人，像您这样的存在……怎么会是「污秽」呢？”

“对稻妻饱含爱意的您，如此善良正直的您，又为何会被定义成污秽，而必须被清理呢？”

夏天无法理解：“这难道不奇怪吗？难道这个世界的天理、难道守护你们稻妻的神樱，没有辨别「好与坏」的能力吗？”

他质问着，却知晓是在欺骗自己。

所谓的天理、地脉，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与人相通的情感，他们或许对于万事万物的判断，只有「必要」和「不必要」的选项……

必要的就留下，就好像「地脉」会保护着夏天……

不必要的就抹杀掉，就好像「天理」对待「芬德尼尔」和「坎瑞亚」……

当违背了这位「自认为神明的存在」所认可的规则，纵然千人万人，亦会被无情的抛弃。

夏天太弱了，他对此无能无力，在苍白自怜的嘴炮过后，浮现在脸上的，是难以言明的失落、愤怒、自责……

然后，他颤抖的身躯，被并不温暖、却很温柔的「污秽」拥抱。

花散里，或者说狐斋宮，她曾庇护过许多人，曾给予过许多「眷属」以拥抱，安慰他们不要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悲伤……

只是以这幅躯体，去拥抱一位人类男子，内心还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有些紧张，有些流连，是会让人不舍、从而动摇意志的触感。

花散里抱着夏天，轻轻的抚摸他的脊背，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侧潺潺。

“诚然，我也有过疑惑，作为「污秽」而生的妖物，我为何会如此不同……为何会有不该拥有的情感。”

“我想，一定是狐斋宮对这篇土地爱的深沉吧！即便她的意志堕落，也因为这份溢满的爱，而变得温柔……”

花散里自问自答，然后放开怀中的夏天，直视着他的眼眸，态度很是坚决的说：“可污秽就是污秽……我是狐斋宮记忆的残留，是本该逝去的存在。”

“就像我前面说的，如果我太靠近树根，很有可能会被那些毒瘴侵蚀，然后这份意志也会跟着消散……当「花散里」无法左右「狐斋宮」的意志，那作为「狐斋宮」的残留，这份堕落的力量一定会给这片大地带来新的灾害吧！”

“所以，我的消失是必要的……而神樱也是相同的看法。”

花散里的说法，夏天能理解的，他怎么会不理解呢？只是理解和接受之间的跨度实在太大了。

他问：“所以，你才不愿意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真相吗？”

花散里点点头：“嗯，我相信即便你知晓真相，也会答应「神樱大袚」的进行……只是，那般温柔的您，在「袚行」的过程中，该怀有怎么样痛楚呢？我不忍心。”

夏天想要开口，花散里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抬起纤瘦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双唇，堵住了开口的机会。

“夏天，请允许我直呼您的名字。”

“我虽无人类的悲欢，亦能知晓您此时的难过……抱歉。”

“我无法说出「让您不要为我悲伤」的话语，自私的说，您能为我牵挂，这让我很高兴，甚至让我……”

让我舍不得离开……花散里把话语藏在心中，然后轻笑一声：“呵。”

“谢谢您，让我拥有了记忆中未曾有过的、独属于我，独属于「花散里」的故事……”

“我会将这份故事铭记，将它带入神樱的脉络中，使这份情谊永远的留存在稻妻的土地上……”

“只要是神樱枝芽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我的祝福和思念……”

“……”

将这些说完，花散里才将刚刚按住嘴唇的手指松开，往上触摸，指尖滑过他的眼角，抹去那不堪强忍的泪水。

花散里请求道：“请不要流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能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吗？让我看看您的笑容吧！您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璀璨的光，一定可以照亮我的归路。”

手指往下，来到嘴角，轻轻的按压。

夏天木讷的配合着，露出勉强的笑意……

“嗯，无论怎么样任性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但很快，笑意不再勉强，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至少要留给她最好的微笑。

虽然有面具相隔，但能感觉到，面具之下，是一张流着泪水的笑颜。

花散里轻轻吟诵。

“不被蒙蔽，不受动摇，一直走在你所坚信的道路上……这是「狐斋宮」在最终分别前，向「雷电将军」道出的最后箴言。”

“虽然我自觉没有资格以「白辰血脉」自居，但我相信，倘若狐斋宮本人还在，对您一定不会吝啬祝福吧？”

“希望，她的箴言，不，是我的箴言，能为未来的您，多少抵挡几句谎言，几分恶念……”

时间不愿等候。

花散里的躯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没有质感，已经感觉不到碰及的触感。

是时候迎来最后的告别了。

“狐斋宮她向来偏爱短歌之美，虽然我继承了她的记忆，也继承了她所知的那一千一百一十一首短歌诗词，却没有她那般自如应用的风雅情趣，但偏偏此时此刻，我想起一首应景的……”

花散里抚摸着夏天的侧脸，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他的耳，他的黑发，他的笑容……已经记下来，永远都不会忘记。

轻声诉说别离的情愫。

“与君想别离，不知何日是归期，我如朝露转瞬晞……纵然如此，心随君身，矢志不渝。”

听罢，心中难掩那份情谊，但夏天一一全数匿藏，只有笑容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