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在台阶上坐着，我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来。台阶比较浅，我的膝盖原本就酸疼，坐下来也不容易，坐的过程都是龇牙咧嘴的。

白露有些担忧地看向我，被我发现后慌张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学她坐着抬头看天，安静了一会后，开口道，“以前我们都是寒暑假过来的，头一回秋天来首都，还挺新鲜的。”

白露抱着膝盖，低着头，没说话。

“还记得小时候，你迷路那次吗？”我继续说着，抬起手指了指右手边，“那时候老妈暂时有点事走开了，我们俩在校友林那边玩躲猫猫，结果你一不小心找到篮球场那边去了，没找着还迷了路，最后差点给人领到派出所去了。”

我缓缓说着，白露安静地听，“还有你二年级那次，当时我们就坐在这里吃雪糕。我的雪糕不小心掉地上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莫名其妙哭起来了，结果自己的雪糕也没吃成……”

我说到后面的时候，白露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农大承载了我们很多的记忆，这样的小事数不胜数，随便说一件都能让我们两人会心一笑。

“以前听老妈说我「翅膀硬了」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是懂了。”

我转过头，看着白露的侧脸，“当年躲猫猫都能迷路的小朋友，现在都能自己一个人从牡丹市飞首都了。万万没想到「翅膀硬了」是客观描述句，怪不得我在牡丹市找了一整天都没找着人。”

白露的眼波中流露出愧疚，小脸埋在膝盖里，声音细不可闻，“对不……”

“对不起啊。”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抢在她面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果然是生气了吧。”

白露愣了一下，摇摇头，随意在地上捡了一片落叶，轻轻地在地上划着，“不是的，我没有生哥哥的气，真的……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

“生自己的气？气球都不能给自己充气呢。”白露的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白露没有看我，不过看她侧脸略带认真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有些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白露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在作为哥哥的我的印象里，白露怎么都不会跟「矫情」两个字扯上边的。

白露平时都是认认真真地学习，教务大多时候也都是她做，穿着也是在这个年龄段的正常穿着，性格温和，对朋友也是真心交往，为数不多的爱好也都是芭蕾舞这种健康向上的。

综上所述，我这个妹妹除了有些兄控以外，已经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但无论是什么，我也绝对不可能赞同。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看着白露，有些不安。

她的表情有些迷茫，在我印象里，她从来都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即使是决心退出芭蕾社的事情，还是私底下约宁仪学姐出来见面的事情，她在面对我时，也只是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动机。

“我也不知道……”白露的神情表露出万般思绪，声音颤抖，“对不起哥哥，其实我刚才说谎了，我昨天的确生哥哥的气了……”

我没说话，等她继续说。

“我生气的是，为什么哥哥这么地不爱自己，为什么在重新面对一个伤害过你的女生的时候，还会这么地若无其事。

她不是去岛国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哥哥的意愿吗。哥哥呢，难道哥哥忘了三年前的事情了吗，难道真的是非她不可吗……”

白露语气逐渐变得激动，眼睛也得红红地，说完后伸手抹了一下眼角。

沉默了几分钟，等平复一些后，她情绪又渐渐变得低落，流转的眼波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本以为，哥哥跟我一样，在那之后，也是厌恶她的……至少也是再也不想看到她，不想再跟她说一句话，这也是我这几年来，一直深信不疑的。

可是昨天我在牡丹高中的校门口看到哥哥跟她站在一起，我忽然间变得不知所措……

我的哥哥，那个熟悉的哥哥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我身边过。我自以为了解哥哥，想以妹妹的角度保护哥哥，但是忽然之间，哥哥仿佛在好远的地方……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矫情。我好恶心……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白露缓缓说着，语气在中途变成了哽咽，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第八十九章 回头看去

我翻了翻自己的背包，发现并没有带纸巾在身上，看着白露哭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默默地伸出手去，然后又默默地抽了回来。

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和白露的接触点，我有些惊慌，就像一个飘在天上的氢气球俯视着地震，想做些什么，却越飘越远。

我不忍心去看白露，只能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哥哥总是这样包容，无声无息地让人感觉到温暖。”白露吸了一下鼻子，挤出一些微笑来，自嘲道，“周围的人总是说我们两兄妹不仅长得像，性格也像。可我自己明白……我一直都在对哥哥的拙劣模仿而已，连东施效颦都算不上。总是让哥哥担心，给哥哥添麻烦，连哥哥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昨天看到哥哥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我当时下意识的就生气了，生哥哥的气，也对她感到气愤。

不过我后来想明白了，哥哥和她的事情，一直都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已，而我却在自作多情地多管闲事。

我觉得哥哥也忍受我很久了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你一直都在包容，纵容我的胡闹。

突然想明白后，我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所以今天才会一大早坐飞机到首都，结果又给哥哥添了麻烦……”

白露话匣子打开后便一直说着，乘着夜风，每个字句都敲击在我的心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哑了，低着头，呆呆地用手中的落叶划着地面。

夜渐深，气温比刚下飞机的时候又低了些，到底也算个好事，起码能让人冷静一些。

白露一直以为三年前事情是严鹿花的错，加之发生那件事之后的几天里，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数日一语不发。

这些白露都看在眼里，也让她对严鹿花愈加气愤，迄今为止她做的很多事情。

比如针对唐心、给宁仪学姐银行卡等等，归根到底，她只是不希望三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在我身上。

白露作为妹妹，用妹妹能的办法来保护哥哥而已，尽管做的事情很笨拙，但并没有给我添过什么麻烦，只觉得这个妹妹更加可爱。

要是我和白露调个位置，我会做白露做过的事情吗。

会的……

可是白露有多讨厌严鹿花，我就有多厌恶自己。三年前的事情是因为我的自私和卑鄙一手造成的，而同样作为妹妹的小梨花，她才是应该怨恨我伤害她姐姐的那个人。

如今回头看去，我不仅伤害了严鹿花，还给自己的妹妹造成了这么多的负面情绪。

该觉得自作多情的人是我，该独自逃离白露的视线的人也是我。白露的话应该反过来，是我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接下来我和白露两人便没有再开口说话，都只是静静地坐在台阶上，一个低头看地面，一个抬头看夜空。

身后的老校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也许在它看来，我们两兄妹之间的这些事情，比起它的饱经风霜，根本不算什么。

说到底，我们两个都在矫情。

不过，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生活就是由无数的矫情堆砌起来的，所以人才会推己及人。谁又能傲慢地站在上帝视角，大条道义地说些什么呢……

不知坐了多久，才看到老妈从远处缓缓走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