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负责主持选拔的艾尔萨也冷着一张脸宣布胜者是苏启,而后专门负责医疗维修的机巧人偶进场,把扑街的8364和他的机巧人偶抬出去。
后者的担架恰好从苏启身旁经过,无名剑姬的模样十分凄惨。
身上的连衣裙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被未能完全约束的气刃割开大量渗血的伤口,皮肤表面因暴走的魔力凸显出一片片骇人的青筋,没能完全散发的热量让嘴唇和身体各处出现血泡,左眼也被魔力烧毁,仅剩的右眼中满是麻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玩坏的人偶。
不,应该说……正是一个被自己主人玩坏的人偶。
旧社会能把人变成鬼,资本家能把鬼变成人,而魔术师却能让人不人,鬼不鬼……
静静看着着面无表情,像木偶般的无名剑姬被放上担架,从自己身旁被抬走,苏启心中不自觉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在他看来,像安德莉雅与无名剑姬这样的机巧人偶与人无异。无论是极似人类的外表,与人同等的知性,还是真实之瞳中确确实实映照出来的,与人类没有分毫区别的灵魂,都是他做出此等判断的依据。
虽然不能否认在肉体上,人类与机巧人偶的确有巨大差别,但对于身具真实之瞳,早已习惯从另一个视角观察世界的苏启来说,内在的品格与灵魂才是判断其他生物贵贱美丑的根本依据。
所以,苏启认同安德莉雅这样的机巧人偶是人类,自然也对无名剑姬有最基本的同理心,自然而然的便对将“人”逼成工具的8364,以及将8364塑造成如今模样的组织生出更多厌恶。
痛苦到极致的麻木,绝望到极点甚至想要求死……连心都已经被弄坏……这种事连宽容如我,也看不去啊……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片死寂的情绪波动,他心中不禁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那是名为“毁灭”的欲望。
这一刻,正向苏启走去的艾尔萨突然感觉毛骨悚然。像是一只小白兔跌进凶残恶龙的窝里,被一对燃烧火球般的恐怖瞳孔盯住,只要一口,就会被连皮带骨的吞下,死亡近在眼前。
危险!!有敌人入侵!?但怎么可能!?这里可是被“阿瓦隆”覆盖的至圣所啊!
魔术师的感觉十分敏锐,她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额前渗出冷汗,下意识就想爆发所有魔力拼死一搏,发警报让整个基地进入最高临敌状态。
却在这时,那被巨龙盯上似的危机感又像出现时那样突兀消逝,宛如梦幻般一下子从脑海中退了个干净。
走了?还是错觉?
艾尔萨立时松了口气,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甚至稍微有些脱力。但很快,她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不,不对!像我这样等级的魔法师,几乎不可能产生如此强烈的错觉,所以很可能是有敌人潜入,想要杀我,但因为某些原因中途放弃,继续潜伏起来……这种消息必须尽快上报,但如果那个危险人物还没走,发现我通报别人的会不会再次出手?
一瞬间,艾尔萨心念电转,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不打草惊蛇,暂时装作没有发现,待会儿再暗暗通知高层警惕,于是停顿了一下,继续向苏启走去。
而与此时,苏启也微微垂下眼帘,将立刻毁灭这个基地的想法暂且压下。
还不到时候……区区一个中低层头目就有能扭曲概念的强大人偶,这个组织的整体力量绝对不容小觑,所以要尽可能多的收集情报……反正我有一个月的回溯间隔,不必太过着急……
如此想着,苏启眸光一闪,立刻恢复了常态。
“恭喜你,侥幸赢得了第一场呢。”
这时,艾尔萨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送出恭贺,完全没想到眼前之人就是刚才让自己心生恐惧的对象。一是因为她昨天才和苏启打过一场,自以为很了解他的实力;二是因为苏启身家“清白”,是组织自产自用的实验品,从出厂以来就一直被监视,根本没机会变成那样危险的敌人。
“多谢多谢,看来幸运女神也被我的盛世美颜迷住了啊。”
苏启也似笑非笑的虚以委蛇。
接下来,因为两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没兴趣浪费时间,随便讽刺了对方两句便结束了对话。
随后苏启下台,坐在看台上当观众。艾尔萨尽快宣布了下一场的对手,并让他们上台开始战斗之后,便以上侧所为借口,不引人注目的悄悄离开了片刻。
之后很快回来,继续若无其事的主持选拔。但一直注意着她的苏启立刻发现,自她回来之后地板墙面上的魔阵符文便微微亮了起来,一道道细若游丝的魔力在其中流动,汇聚组合起来便成了大海般神秘浩瀚的魔力波动。
与此同时,虽然真实之瞳的视线被刻画着魔阵符文的墙壁所阻挡,但他凭借极度敏锐的基本感知,也能隐隐察觉到大量卫兵和机巧人偶聚集到了斗技场外的长廊中。
对此,苏启不以为意,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看台上观战。毕竟抓捕危害组织的敌人,跟他实验体9527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虽然气氛暗中紧张起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组织一方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借助笼罩整个基地的魔阵力量暗暗扫描了整个斗技场,随后是其他地方,却丝毫没有找到敌人一丁点痕迹。
之后因为正主没出来搞事,所以尽管艾尔萨和许多组织成员紧张戒备了一整天,最终还是白费功夫,什么成果都没捞到。
而就他们忙碌的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苏启除了再打两场,催枯拉朽般击败敌人外,就是观看别人的战斗。
单从视觉享受来看,竞技台上的一次次对决战术百出,精采纷呈,比好莱坞大片还刺激;但一想到那样的表演是以一位位无辜少女的性命为代价,他就没了欣赏的兴致,只是一边以记录的角度观察,一边默默感受着内心不断涌动,缓缓积累、高涨的某种情绪。
以愤怒为基底,不知消逝往何处的人性,正在一点一滴的回流……
看着少女们像傀儡般在战场上起舞,看着少女们麻木而绝望的拔剑相向,看着少女们互相忍受着对方给予的痛苦苟且求存;看着少女们像一次性道具般被不断舍弃,不断驱使,即使缺手断脚,支离破碎也要不断起舞,挣扎死斗;看着少女们被刺穿、被斩首、被撕裂、被烧坏、被自杀,像一朵朵脆弱的白花般轻易折断,用鲜红的汁液染遍擂台……苏启再一次体会到了,像未穿越世界之前……不,是更在那之上的鲜活实感。
只能从其他人的不幸中感到幸福与愉悦?错了,他并没有突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觉醒和某麻婆神父一样的愉悦犯体质,他心中涌现的是另一种东西。
错了……这种行为是错误的……这种现象是错误的……造就这种现象的组织是错误的……容许这种现象存在的世界也是错误的……不喜……厌恶……愤怒……难以容忍……想要毁灭……想要修正……想要惩罚……想要改变这样的世界……
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舞台”不断发生的惨剧,漆黑的双眸像深渊般将一切信息卷入其中,然后绞碎,吸收,转化……苏启的内心震颤着,终于体会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欲望,那是可能燃烧世界的火种,那是执念的雏形。
但是不够,还不够,这种程度,还不足以称之为执念或理念,更不足以熔铸成信念之锚,楔入内心最深处,钉住流失的人性……不过至少,他找到了感觉,找到了方向,一条道路,已经隐约出现在他面前。
接下来一整天,苏启就那样看着,那样静静的看着,那样冷冷的看着,将所有的丑恶与残酷尽收眼底,内心深处却截然相反的不断涌动着,流动着,翻腾着,那名为愤怒的熔浆。
心,正渐渐变得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有作为人的活性,但不知最终孕育出的将是何等存在。
……
当天夜晚,基地第六层的核心控制室,艾尔萨经过重重关卡与检测,拿着今天的最终选拔胜利者名单踏入了这里。
核心控制室大体上是个高六米,上下面直径九米的圆柱形空间。地面刻画着层层叠叠的神秘魔阵,头顶上是密密麻麻的天体星图,墙壁上也以微雕手法排列着比苍蝇还小的无数符文与线路,中央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大型倒金子塔投影……除此以外,整个空间内空荡荡的,唯有一人静静立在投影前,修长挺拔的身影像一柄黑色的长剑稳稳插在地上。
那是一名看上去二十余岁出头的青年男性。一身干脆利落的黑色制服,披着黑底金边的华贵披风,身材匀称,气质高雅,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英俊冷漠的容颜看上去十分年轻,但深蓝色的双眼中却满是年长者才具有沧桑与沉静。
控制室中时刻符文闪亮,流光游走,散发着魔幻的光辉。
艾尔萨小心翼翼的走到那个男人背后,低头一礼,恭敬道:“奥斯丁阁下,第一天的选拔名单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