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重要。
神话之所以是神话，正是因为来源模糊混乱且不可考。若是条理清晰，证据明确，那么神话就将成为正史，哪怕其上记载的内容再怎么超乎寻常。
于是，当摩西抵达西奈山时。他从火焰中看到的预兆，也不再是幻影而是切实的人体——史尔特尔取代了雅威，而雅威对此乐见其成。
出埃及记也因此而获得了修正。摩西不再是和他的大骑士——这个时代还没有大骑士这个称呼——兄长亚伦一起和法老手下的邪术师争斗，而是依靠史尔特尔所赋予的权柄凌驾于当世。而埃及的十灾，也不再是雅威的十灾而是史尔特尔的十灾。
分开红海的，不再是希伯来术士协力的法术而是史尔特尔直接降下的权能。而约柜中立下的约，也变成了史尔特尔和希伯来人签下的十诫。
史尔特尔依旧是史尔特尔。
但是雅威却也彻底地变成了她——因为在希伯来的语言中，雅威的意思是至上者，是尊称而非切实的神名。因为唯一的神不需名字也不需形象。而这也就意味着，唯一的神可以有任何名字也可以有任何形象。
所以，雅威从一开始就可以是史尔特尔——这是一个明确而完整的逻辑。不需辩驳。
也没有必要辩驳。
因为力量本身就是最为强大的证据，批判的武器，从来就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
然后，史尔特尔又顺着历史的长河活动了一段时间——她经历了大卫的时代，又经历了所罗门的时代。她和希伯来人的王立下了一份又一份的约，以至于她在未来为弥赛亚涂膏，指他为王的随手之为，反而成为了希伯来人必受膏方可为王的传统。
过去和现在，在不断的修正中趋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历史的主体依旧没有发生颠覆性的巨大变化。然而在历史的末端，一切却都迎来了截然不同的修改。
因为世界上的灾祸被消除了。
当她在‘现在’踏足美洲之时，映入眼中的，便只剩下了被黄昏火炎遮蔽的天空。以及完好无损，除却住民有些慌乱以外，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的南美和北美。
一份新的记忆在少女的脑海中生成——日本一战后，堕变的雅威在北美降临的瞬间便被她自身以创世纪的仪式所取代。因为她比雅威更加正统，所以她仅仅运用了一个念头便将堕变的神杀死，并将所有的神力篡夺。
天堂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而依靠天堂的神力。她轻易地便镇压了所有的混乱。并消灭了那些来自阿兹台克或者玛雅的古老蛮神。
不，其实这也用不着。
因为很快，这些蛮神也在诞生之前便被她以世界线修正的手法埋下后门。在降临的瞬间便被从体内爆发的黄昏之火燃尽，就此迎来了终末。
世界因此而变得和平了。除了日本被拆毁又重建这一点没有变化，因为要在事实上构筑‘创世纪’的因，以及月球依旧被切成两半以外。整个世界，人们所知道的便只有第七位王的诞生和东征。以及骤然覆盖了整片天穹的，不知道是从哪来，但想来和某位古老神祇密切相关的黄昏之火。
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奥林匹斯被准时镇压，而北欧的诸神却动弹全无。
史尔特尔小姐大致猜出了北欧没有变化的缘由——所以她将北欧放到了倒数第二步。
她在‘现在’的美洲逗留了一小段时间，然后便再度回到了欧洲，欧洲最北方的北欧。
而后，她前往了北欧神话诞生。并且同时还是人神混居的那个时候。
……………………
燃烧。
当史尔特尔小姐在正确的时间点降下之时，她看见了万物的燃烧。
世界树，尤古特拉西尔正在熊熊燃烧。九座巨大的国度，缠绕中庭的蛇，吞日的魔狼和古老并且强大的神祇们。它们的尸骸都躺在国度的最顶端，以同归于尽的争斗状态，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诸神黄昏。”史尔特尔小姐目睹着如斯盛景，轻声说道。
“对，诸神黄昏。”有过一面之缘的熟悉声音从侧面传来。而曾与她交战过一次的苏尔特就站在这焚烧神域的另一边。
看着焚烧的天空，看着被烈火覆盖的九界。
苏尔特的手中并没有拿着剑，也没有杀气萦绕它身形周边。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劳累了一整天的工人。望着经由自己双手而成，但却和它没有一毛钱关系的流水线产品，发出无意义的感叹。
“凡人们的神话让我们得以获得知性从而现界，而凡人的神话也就此成为了我们的容器和约束枷锁。”
“它们中最聪慧的那一批引导了这幅诸神黄昏的戏剧。而当所有的凡人都认为我们这些现世的神祇会互相残杀时，我们便也就真的互相残杀。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苏尔特的身边有一座宽阔且华丽的宴会桌——这是死去众神用以展开盛宴的场所。
先有了自然诸灵，再有了神话，然后才有了众神。而在神话没有被编撰出最终的结果并受到足够多的认可之前，众神在大地之上统治，并享有一切。
“凡人很聪明。”苏尔特在桌边坐下，示意史尔特尔小姐入座在另一边。“虽然诸神黄昏的编撰并未彻底的终结我们，而只是让我们遁入神话境界。但这仍旧是一个胜利，一个非常庞大的进步。它们亲手结束了众神的岁月并开启了弑神者与不从之神的时代。而若是它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或许终有一日，我们这些神祇也会被彻底驯化。变成凡人们手中的工具或者燃料吧。”
“所以你恨他们。”史尔特尔小姐，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你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因为你是我的异体。因为我占据地利。在你来到这之后，我便知晓了许多。”苏尔特摊开自己宽厚的双手。“我也不恨凡人。因为恨是凡人的特征，因为它们复杂，它们有着多种的成分和立场。而神不一样，神比它们更高等。也比它们更纯粹。”
一位有着浅绯色及踝长发的雍容贵女从燃烧的阿斯加德深处走出。捧着酒壶，浅笑着为苏尔特和史尔特尔小姐各自倒满了一杯液态的火焰。她并不说话，但史尔特尔看着她总觉得非常奇怪。有些熟悉，有些诱惑，但又有些排斥。
莱万汀似乎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很罕见的，少女并未因为莱万汀的反感而对这个女人产生本能的厌恶。
“我不恨凡人。”苏尔特端起金杯，将杯中的火炎一饮而尽。“我们只是做出了选择，然后获得了结果——我们寄存在神话之中，便意味着我们会被困在神话里面，永远无法更进一步。我们自己选择了这份枷锁，这具囚笼。我们败给了我们自己的决断，那么我们自然就没必要向凡人迁怒。”
“哪怕现在所有的凡人都能活着，而你这些神都要死去，也是一样？”史尔特尔小姐，没去碰那杯中之火。
“若是星魂未死，杀死我们的便是星魂的复苏。而现在星魂死去，我们也一样要死于星魂的侵蚀。凡人们只是有资格，有潜力在未来击败我们且必然能够击败我们。所以，我们和凡人之间，不存在仇恨。”
“但是凡人们可未必会这么想。”
“那是它们的自由。”苏尔特饮下了第二杯火炎。“诸神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们必死无疑且毫无希望。所以，将未来和遗产尽数交付给凡人，便是我们的决断。也是神祇比凡人更加高等的证明。”
“我有点想将这称作是无聊的神祇傲慢。”
“一个即将覆亡的族群若是连傲慢都不剩下，那么还有什么？”苏尔特呵呵大笑着，放下金杯，那位无名但却美丽的贵女便立刻为她满上第三杯。“以及，异体的我哟……你厌恶诸神吗？”
“没有必要。”史尔特尔小姐挑了挑眉，她依旧没有触碰眼前的金杯。“我决定杀尽天上天下一切仙神，是因为我判断你们已经无药可救且你们不曾向我呼救。而凡人们虽然同样没有向我呼救，但他们奉我为王并派遣了服侍我的侍女。所以，我的目标便是斩杀所有仙神且尽可能地保全人类。”
“你的意思是，若仙神向你呼救，你也会尽可能地帮助我们从这场灾祸中逃脱？”
“对，但是你们逃不掉。所以我最终只是会在你们被污染之前杀死你们，然后复制你们的信息，用另一具不会受到污染的容器重塑你们并将你们从这颗星球上移走——这对你们来说其实同样是死。只不过会有另一个继承了你们文明的，和你们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自认为就是你们本身的族群仍旧会在宇宙中存活，并延续你们的传统罢了。”
史尔特尔小姐，说出了自己这场修正之旅的最后目标，以及和雅典娜的约定内容。
“奥林匹斯的雅典娜向我求救了，所以，我会用这种方式来延续她的神群。而若是你现在也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那么，我可以为你以及你所指定的神群，安排一条同样的文明延续之路。”
她看见眼前的巨人王，有那么一瞬的神色一僵。
然后失笑。
“不了，继承者有一支就够了。而且我也有我的职责应尽——我是终结，我是黄昏，我负责结束诸神的命运。在污染将它们变转之前，我要先一步将它们尽数诛除。”
啊……果然如此。北欧的宁静，正是因为苏尔特的行动。虽然不知道它在‘现在’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想来无非是另一场诸神黄昏，而且它没有，也不打算留下包括它自己在内的任何一位活口。
话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那么永别了，苏尔特。”史尔特尔小姐点点头，然后起身。“虽然你在几千年后应当还会再见我一次。”
“几千年后见，我的异体。”火巨人王向她颔首，然后饮下了金杯中的第三杯火。
火炎随即从它的体内涌出，从它的五官以及皮下向外沸腾。古老的火巨人王在某种唯一不应伤到它，但却也唯一有可能伤到它的火炎中化作燃烧的骸骨，然后崩毁，消散。化作无形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