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
“我猜,你在想怎样惩罚我……”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体都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反应——就好像这里不是树林,而是罗德岛的某处私人间,抑或者是什么奇怪的地下密室里。而一些虚幻的疼痛和快乐,也在知觉中悄然地缠上了她的身体。
腿,下意识地稍稍并拢。身形微调,婀娜的女体曲线,彰显出成熟魅力。
“不管是怎样的惩罚,都可以……”她忍不住轻声补充了一句,面庞随之微微发热,身体雀跃着,想要迎接某种不确定的命运。
很有趣。
非常有趣。
这或许是一份才能,一份天赋。一份将她推到这等境地的能力。或许她是在自我欺骗,或许她是在自我暗示。明明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惧都要满溢而出。却又在这之上盖上一层被绮想所妆点的画皮——或许她只是在掩耳盗铃,不相信自己即将遭遇的绝望待遇。然而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的史尔特尔,都已经不在可能借坡下驴。
燥热的身体变得冰冷,绮想的念头化作灰烬。而当无名的恐惧满溢内心之时,她终于听到了审判的声音。
“我很失望。”她在这次对话中第一次听到了史尔特尔的情绪。
她猛地瞪大眼睛——她宁愿自己没有听出那抹情绪。
“我真的很失望。”——她在史尔特尔的眼眸中看到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一步,两步。
而史尔特尔并没有继续前逼。
只是向她发问,低语。
“告诉我。睿智的凯尔希,聪慧的凯尔希,阅历丰厚,见多识广的凯尔希小姐。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的?”
“你曾经能够肩负起半个国家的政务,在泊尔塞福涅拿出真本事之前,光凭学识便可轻易折服资深的学究。你曾经能够在国度和种群之间睥睨纵横,让这些掌握庞大势力和武力的权力者在你手中翻腾起舞——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
“你曾拥有过远大理想,你曾在宫廷中和阴险狡诈之辈勾心斗角。你曾踏遍大地,将许多常人毕生未见之奇迹映入眼中。你曾深入万千险境,留下传说,故事,以及属于你的个人印痕。你有过很多朋友,你有更多的敌人。朋友尊敬你,敌人尊重你——然而,到底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
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少女的苍白身姿和溢出的恐惧。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你像是个什么?菟丝子?寄生藤?为了一点在过去甚至不值得浪费时间的琐事而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你……”
她扭过头,转过身,走向来路。
“……和过去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而我。”她顿了顿。“对废物只有施舍,而不会将她当做朋友。”
她便离开。
“你好自为之吧。”
然而下一刻,一道从背后袭来的微冷的风却紧紧地撞上了她。
温香软玉及身,环抱的双手,竭尽全力地想要将她挽留。
“我喜欢你!”她听见了凯尔希自暴自弃,但同时也是破釜沉舟的声音。“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你!史尔特尔!”
“我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气味,喜欢你的脸,你的身体,你的一切!所以,所以!”
她很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和少女的脊背贴紧。
“请不要扔掉我。别……不要我。”
她的身体颤抖着,她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一切,她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她发现自己又一次不再能听出史尔特尔声音中的情绪。
“所以。”史尔特尔没有挣脱,语气中也没有起伏。“你是因为我而变成这样的。”
“……是。”凯尔希下意识回答。她仍旧没有注意到这仍是陈述句。
“你因为我而瞻前顾后,你因为我而委曲求全。你因为我而放弃你的理想和奋斗,你因为我而甘愿在我身边,在意我而又想要取悦我,卑微得像是一个仆役。”史尔特尔,用词直接而且难听。
“……是。”异样的情绪在猞猁小姐的心中回荡。明明等同于羞辱,她却仿佛体味到某种异样的愉悦。“……我的理想,已经随着殿下一起死去了。而有了博士的罗德岛,也不再需要我的能力。现在,我只想陪伴在你身边,史尔特尔。无论……怎样的身份,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空气因此而凝固了几秒。
然后,史尔特尔小姐伸出手,轻盈,然而又不容拒绝地将抱紧自己的那双纤细柔荑给分开。放到两侧,腾出空间,让自己能够直视凯尔希的不安和忐忑。
审视,从上而下——哪怕心中再有犹豫,也要面不改色的尽数压下。
然后——
‘啪——!’
一记耳光。
不重,但却将凯尔希扇倒在林间的草地上。猞猁小姐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左侧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眉眼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史尔特尔小姐注视着她,眸光中的情绪复杂。
“是……惩罚?”她仍抱有妄想。
但她的梦,不再能够麻痹她。
“是失望。”史尔特尔小姐,淡漠回答。“不是对你,而是对我自己——过去的我居然会对这样的你抱有好感。现在回头想想,真的是有些不可理喻。”
“史,史尔特尔!?”
“你说,我过去到底是有多蠢。才会对一个没有坚持,没有自我。除了好看的皮囊以外一无是处,只能够像是个玩偶娃娃一样消遣摆布的女人抱有喜爱?整容难道很难吗?这样的女人难道不是满大街都是吗?”
她摇了摇头,看着呆滞的凯尔希。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在一个没有追求,没有理想。除了像是个菟丝子一样缠着我不放的人身上浪费时光——我无法从那里获得心的支持,我无法从那收获除却摆弄玩具以外的喜悦……我甚至不如自己随手捏一个人偶出来,至少我还可以设定一个对我有帮助的性格,并且还会完全地符合我的喜好。”
“错误应当被纠正,浪费的时间应当被弥补。让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你这些天来唯一做到的一件有用的事。而对此,我要向你表达谢意,凯尔希小姐。”
她向着软倒在地的凯尔希,微微鞠了一躬。
而猞猁小姐这才如梦初醒地想要抓住她的裙袂。
“不,不要!史尔特尔——呜!”触碰的地方传来灼烧的刺痛,痛楚凌驾于意志之上,接管了凯尔希的神经系统让她收回了手——那并不是真的火焰,但那痛楚却在她手收回的瞬间几乎将她的心撕裂。
这是,她的记忆中,史尔特尔第一次,对她表示拒绝。
“体面些吧。凯尔希女士。”而炎发的少女没有丝毫迟疑或者动容。
“我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有多余的时间或者精力照顾你。篷车已经开走,我就不邀请你和我同行了。你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躲起来吧,野外嫌脏,就去洛斯里克吧。那里会是我的最后几站,也省的我回去时还要因为找你而浪费时间。”
她转身,毫不留恋。
但脚步因其他的缘由而停了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