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又上前几步,站在黛玉宝钗身边。
黛玉宝钗见贾珍来了,忙擦了眼泪。
黛玉惊慌的拉着贾珍的袖子,“哥哥,我只是轻轻说了他两句,他就立刻说头疼,然后蹦蹦跳跳,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哥哥,真不是我!”说着哭了起来。
贾珍安慰道:“妹妹,这事儿与你无关呢!只怕是中邪了。这园子里花草成荫,最容易滋生不干净的东西。宝玉素来喜欢沾花拈草的,说不定就染了邪祟。同是如此,凤丫头的病就比宝玉轻些,恐怕也是这原因。”
老太太在一边听了,信以为真,便急叫人驱邪避秽,外头少不得一阵鸡飞狗跳,贾琏贾芸等分头请法师不提。
且说宝玉昏昏沉沉中,神魂飘飘荡荡来到一个所在,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喜得四处游玩,流连忘返。忽听山后有人作歌。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见之忘俗。
宝玉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在下误入此间,也不知这是何处,若有鲁莽冲撞,皆非本心。”那仙姑笑道:“吾本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今既与尔相逢,也是天数使然,可随我一游,亦不枉来此一遭。宝玉听说,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宝玉看了,只觉似真实幻,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匾额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薄命司,一时看不尽许多。宝玉意动心摇,就要进内观看,仙姑急止住他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仙姑斥道:“非不欲尔随喜,只因近来贵省女子命运流转,籍册变换,仙官尚在整理,览之无义。”
宝玉不敢拧着,神情怏怏,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警幻道:“哪里来的浊物,可称贵客?姐姐应知今日宁德星君生魂前来游玩,我等正设宴演就新制《红楼梦》十二支。何故将其携带至此,惊扰雅兴?”
宝玉自形污秽不堪,便欲退走。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适从荣府所过,偶遇荣公之灵,嘱吾将其嫡孙宝玉规引入正,故发慈心,引彼至此,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众仙子方才让其入内。
焚起群芳髓,香氛缭绕扑鼻。捧上千红一窟,其质清幽纯美。斟满万艳同杯,琼浆甘冽长情,久而忘俗。此三者,皆幻境之精髓,最能动情移性的。一旦闻其香,品其茗,试其酿,沉浸其中,非意志刚强有大智慧,不能自拔。
宝玉目光迷离,只见中间天魔群舞,衣带飘然有若光华四溢,不禁魂色授予,便要上前高歌共舞。
忽有一人喝道:“哪来小儿,扰乱此间曲调?”
宝玉只以本心,恍恍惚惚中来到那人座前,惊讶道:“珍大哥?你如何能来此地?”
那人冷笑:“你是何等草芥?敢指斥于我?”
宝玉尚未搭话,那警幻仙姑告诫道:“此乃宁德星君,不可造次。”
宝玉神昏朦胧,不知所以。
警幻便命撤去残席,众仙子送宁德星君至一香闺绣阁之中,早有许多女子在内,鲜艳妩媚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又如黛玉,娇憨倜傥好像湘云,顾盼神飞极类探春,其他淡泊清雅、俊俏狡黠者莫不都是两府中洁净女儿?尚有许多未便相识。
宝玉流连不肯就去,央求警幻道:“好姐姐,便让我和姊妹们一块儿吧!”
警幻叹道:“痴儿竟尚未悟!贵省诸多女子,本应流落凋零,入籍薄命司。皆因宁德星君博爱如斯,幸脱苦海。刚才所奏《红楼梦》曲,但为恭贺她们名列仙缘,往后自然福缘深厚,不必来此地勾当了。”
宝玉执意不肯,警幻再叹道:“吾本意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然则事终不协,可卿早已倾心星君,是不可为也!已为汝另择佳偶,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万万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
那宝玉恍恍惚惚,将有儿女之事,猛见怀中女郎化作厉鬼,追索冤情:黛玉泪尽,手里拿着滴血的锦帕,晴雯病怏怏,眼睛血红,金钏儿面目浮肿,满身沁水;还有宝钗幽怨冰冷,袭人恨如刀枪,都要将宝玉撕碎!
宝玉恐惧万分,丝毫不听她们诉说,躲在警幻身后瑟瑟发抖。“你们别过来,你们不是我害死的!”众恶鬼犹自恶行恶状,不可描述。
这时,宁德星君踏着七彩祥云,将一道道柔光打在这些恶鬼身上。
恶鬼挣扎嚎叫,渐渐褪去丑恶躯壳,还复成本来面目。个个宫裙飘逸,顾盼出尘,岂不正是黛玉宝钗,袭人晴雯,金钏儿?
于是从香闺绣阁走出众多姊妹,围着宁德星君,齐齐的娇唤一声:“夫君!”
宝玉心中绞痛,急道:“贾珍,你快滚开,还我姐妹!”
“贾珍,快滚!”
刚凑到宝玉床前打算探视的贾珍,被他一句话骂懵了,就要撸起袖子。
好在身边尤氏急拦住他,劝道:“老爷,宝玉已是昏迷之中,说的做不得数的。”
“贾珍,快滚!”一声比一声狠厉。
贾珍脸色都变了,这小子是不是假装生病,故意的?要不要动手试探一下?
老太太和王夫人急拦在他前面,“珍哥儿,你煞气重,不要在这儿碍眼了!你不在他还好些!”
大家也来劝,贾珍看在众姊妹们面上,方才不与他计较。出了园子,仍去请法师与凤姐驱邪,哪有一点效用?
贾珍着急,立刻将那马道婆抓了,先打了半死,却道做法已成,她也解不了了。贾珍恼怒万分,将她关了顺天死牢,只待秋后问斩。
又派人早晚十二时辰盯着,自己每日必来探视凤姐。眼见凤姐日渐憔悴,气息也散若游丝,只三日光阴,亦发连气都将没了。
贾珍惶急焦躁,比贾琏还伤心难过。而贾琏只在送寿衣时进来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平儿咬牙切齿的看着贾琏的影子,失望已极,痛恨已极。
到了第四日早晨,贾珍在院中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他精神一震,果真有他们二人!
当贾珍赶到时,正好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那和尚已要了宝玉项上那玉,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摩弄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着便要走。
贾珍来不及多想,竟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那一僧一道看似步履缓慢,其实极迅速。贾珍一直到大门口,方才追上了他们。
其实也不算追上,原本就是他们停下来等他的。
这二人笑吟吟的看着贾珍:“施主别来无恙?”
贾珍十分忐忑的看着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挥手就会将他格式化重装?“敢问两位仙长认得在下?”
那癞头和尚笑道:“有缘既是相识,相识既是有缘。施主何必执着?”
那跛足道人挥了挥拂尘,“施主心中汲汲然,非我辈中人!”两人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