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节(2 / 2)

申鹤的语气平缓,像是在以无关者的角度诉说故事,可她明明不是旁观者,她说的这些,都是自己的童年。

“父亲拒绝了,很是神秘的说是在后山的山洞给我准备了一个大惊喜,要立刻带我去看,沉浸在喜悦中的我没有任何疑问,迈着轻快的脚步跟在父亲身边,去了后山。”

那是一种名为[凭命借命]的神秘术法。

将祭品献给秘术召唤来的仙灵,便能以活人之身,索回亡者之命。

“狰狞可怖的黑色‘仙灵’被父亲召唤到山洞内,我成为了祭品,父亲说希望我能做出牺牲,而后就触动早已准备好的机关,封闭了山洞入口,就此离开。危机关头,我一片混乱,完全没能理解父亲的意图,唯一想的是活下去。”

母亲过世的时间点是申鹤五岁时,在那以前,申鹤得到过母爱,即使过分年幼的她无法完整记下母亲的呵护,那份萦绕于记忆的美好,依旧使得申鹤随身带着母亲的遗物。

一柄驱邪匕首。

“我拿着匕首迎向眼睛血红的‘仙灵’,一次又一次拼命,这期间,我一度期盼过父亲会回来救我。一天、两天、三天……我拼尽全力与魔物厮杀,父亲没有回来。”

与每一个天真的同龄人一样,当初的申鹤从未独自面对过凶险。

在昏黑的山洞里,在那个失去了父母庇护、遭到血亲背叛的绝境里,申鹤蜕变了。

沉眠在命格中的凶煞、血性与不屈,都在那一刻齐齐爆发出来。

那些力量犹如目不能视的盾,无法看清的剑,武装起了女孩娇弱的身躯。

它们赐给她力量,使得差距悬殊,本应该立刻结束的战斗,僵持多日。

“如今想来,那魔物根本算不上大妖大魔,本就处于虚弱阶段,要靠进食血肉补足自身,否则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坚持到最后,坚持到,师父找到我的时候。”

持续多日的战斗里,申鹤的力气早就用尽了,全凭着不屈的信念提着一口气,这口气随时可能散去,生死攸关的时刻,似乎终于有神明垂怜,将目光投向了她。

一颗晶亮的事物——神之眼落到申鹤的手中,她真正有了让魔物忌惮,更好的保全自身的资本。

“数日后,师父循着残留的邪祟气息找来,进洞一探,发现洞内躺着的我。”

费尽力气,粒米未进,早已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以着平缓的像是不带有丝毫愤怒或怨恨的语气诉说完自己的过往,申鹤的内心并不如她表现的一样古井无波。

原以为旧事重提有耿耿于怀之嫌,和修行要求的超然物外冲突,没想到向着华奕以前所未有的详细程度说完自身拜师前的经历,竟隐约觉得豁然开朗。

微微偏过头,见华奕脸上没有厌烦之色,申鹤接着开口。

“在山上修行了十数年之后,我曾经有过心血来潮,悄悄下山,返回故乡。”

究竟是自己仍抱有对家与亲缘的眷念,还是遵从着某种朦胧的念想,想要去曾居住过的房屋,看看从前那个执迷不悟,如同疯魔的父亲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

申鹤难以分辨。

“重回故地,我从邻人口中得知,父亲早在数年前去世,儿时生活的旧屋也被典当拆除,所有记忆中的痕迹都已消失在飘摇风雨中。”

怨恨?执妄?释然?

一瞬之间,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能留存下来,心中仅余一口无波的古井。

甚至是一口彻底干涸的井,失去了可供涟漪存在的水面。

“小时候拜师时,师父送了我一把翠钿白玉梳,要我梳三下头,藉此斩去凡缘,投身仙门。我梳了头,拜了师,清修十数年却终有一次产生凡尘杂念。”

申鹤伸出手,轻轻从身边的雪地捧起一团冰雪。

看着它被掌间的温度融化。

“命运如刀,直接帮我斩去所有凡缘,让我安心修行,我理应遵从。像我这样命格既犯孤辰,又冲劫煞之人,留在尘世有害无益,母亲和父亲,或许都是因为我才……”

“就连你自己都不确定的事,何必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制造负面情绪?仙人应该从未说过你的父母受到了命格的影响吧?”

“仙人予我红绳,要我控制杀心,即便如此,过去面对喋喋不休的寻仙者,我也有心中不耐,下手变重的时候。”

华奕说命格的影响是不确定的,申鹤的回答表面上是在说红绳,在说自己缺乏耐心,实际上是在反驳华奕的话。

曾经她还是从未战斗过的孩童时便能靠着一股煞气与魔物僵持,如今哪怕有红绳锁魂都无法完全压制凶性,说孤煞命格毫无影响,太过强行。

华奕明白申鹤的意思。

他并不打算全盘否定命格之说,只是希望看似清冷超然,实际仍旧对自身命格耿耿于怀的申鹤,能变得轻松一些。

“昨天之前,你还不知道摩拉的存在,不知道买东西要花钱,对吗?”

申鹤对突兀跳转的话题稍感疑惑,但仍然诚实的给出回答。

“是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拜师仙人以前的时间里,在你的父亲常年外出云游的情况下,小小年纪,独自一人的你,吃穿用度从何而来?”

第1748章 谁说你凡缘已尽?

听到华奕提及的此前从未考虑过的细节,申鹤的思绪不由的飘飞到十数年前,自己的童年时期。

申鹤幼时便失去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外云游,她童年回忆的主调,是深沉的孤独。

小孩子心智未成,一种情绪便足以夺取大部分心神。

在垂髫之年直面魔物,而后被留云借风真君带上仙山,俗世种种于她而言都显得遥远,幸好,申鹤的记忆力不错,有意识的回想,仍能挖掘出脑海深处的情景。

结合这两天获知的社会常识,一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渐渐变得清晰。

“我生活在一个位于璃月港之外的小村庄,村民多以务农为生。父亲外出云游后,留我独自在家,村子里的人可能都是知道的,一日三餐,总是会有人端着不同口味,但分量都很足的饭菜送给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人向我索要摩拉,家里兴许有一些父亲留下的钱吧,可我不会用,也从未产生吃饭买东西要花钱的认知。”

从胸腔散发开来的暖意,使得冰晶澄澈的心湖在动荡。

“逢年过节,便会有人送来新衣,以粗布剪裁,合身保暖。记得我所住的屋子漏过雨,破过窗,和送饭来的人说一声,当天便会有村民过来修缮。”

修仙所要求的心境已然被申鹤短暂的忽略,她的眸子里失去了惯有的超然物外,多了数分凡俗。

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原来,我的吃穿用度是整个村子里的人共同承担起来的。”

华奕目睹着申鹤的情绪变化。

看着最开始语气平静的诉说“命运如刀”,自认为已经斩去凡缘的仙人弟子,是怎样渐渐变化,被自己从缥缈云端拉回到凡尘。

自己可真是个大恶人。

“所以你的凡缘并未被断绝,村子里的那些人,对你有数年的养育之恩。”

申鹤沉默了片刻,微微低下头,难掩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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