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曾言语,却是自小玄的怀中抽出了那柄油纸伞。
姜修生明其态度,内心的愤怒与不甘扭曲成炙热的火焰,烧得四肢百骸都好似滚入油锅,他咆哮道:
“辽国杀我大宋数千数万人,逼迫我大宋每年为其徭役生税,甚至在签订了停战的合约后派遣人来分化我国朝政与将领。”
“如今我不过是杀死了几千道异族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赤鸢仙人若真当这般“公平”,彼时为何不在?为何不在!?”
这位即将入魔的老人迎来了仙人的回应,那是好似江南水乡之处落下的缥缈烟雨,更是凛冽如严冬的绵绵剑气。
姜修生在最后一刻高举云纹化生鼎,道出了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你赤鸢仙人,是我汉人的仙人。”
“不当是异族的仙人。”
5.苏大家有绝世之姿.
仙人的耳畔似还响彻着那人的怒吼,她素纤的指尖微曲轻弹,却是有淡淡的墨色化为灵动的游鱼将那地窖之下的傀儡们尽皆归于一捧尘埃。
少女望着已然倒在地上,被抽离了天地之炁,仅余留一具尸骸的老人,轻声道:
“这世间纷纷扰扰,我管不尽。”
“我所求之事,仅是这神州大地之上,不存崩坏。”
“至于其他,只能交给这个时代的人们自己决断。”
她语罢却是怔然了一会儿,近日的自己比起以往变得了许多。
若是以前,类似姜修生这般人物所给予的质问,一概不理便是,又岂会在对方死后还给予回答?
符华与这世间的人本就处于不同的次元与格局。
姜修生在乎的是民族是国家是家族,他的立场大约仅能由此出发。
而她呢?
什么民族什么国家什么家族,本就与之完全无关。
赤鸢仙人是这片神州大地上文明最初的传播者,她所处于的格局和立场绝非如今的世人可以理解,也就自然会面对诸多由此而衍生的问题。
符华仅会从整片神州大地的角度上来看待事物。
对于她而言,无论是大宋、边缘杂乱成团的游牧民族,还是此处的辽国,都只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即——神州的子民。
赤鸢是仙人,也只能是仙人。
她不能参与这片大地的格局,也不能主动给予对方在崩坏之外的帮助。
因为这皆是文明演变的一部分,是历史推进必不可少的一环。
哪怕当初的丹朱和苍玄在世,也依旧会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
因为只要拥有人类的情感,便不能保证在参与神州的格局后仍旧能维系不偏不倚的绝对平等。
而一旦拥有着远超文明容纳力量的符华逐步失去了这种意义的平等,那她就必定会干涉到文明的进程。
届时,神州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便不可追溯。
现在虽然依旧不可追溯,可至少无论如何这都是源自这片大地上人民自己所决断出的未来。
她不过是上个纪元所遗留的残渣,所能做的便仅是将清除崩坏为己任。
至于其他,任由他人纷说便是,又与自己何干?
世人无论是庸庸碌碌一生,还是成就王侯将相,也不过区区数十载的岁月便将化为一捧黄土。
所以他们不需要理解,也不必理解。
符华可以自下兼容,去明白姜修生的想法,去理解对方的家国大义,去思考对方从小耳目濡染所得知赤鸢仙人的传闻,便是无关乎异族,仅关乎汉人,从而以先天的认知作为逻辑框架,最终才会心生怨怼。
这是仙人的伟岸以及器量,她本就位于这个初始文明的顶端。
可其他人却无法理解赤鸢。
彼时的苍玄与丹朱,在临走之前恐怕担忧的便是这点。
一个人独自走过百年千年的岁月,持续不停的消灭着崩坏,却又会不被世人所理解,那该会有多孤独?仅是稍微思量几分,便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沉重与绝望。
哪怕不被彻底压垮自我,也会将情感消磨至恍若于无的阶段。
而事实上,前一个星期的符华已然与一道仅会消灭崩坏的机械工具没了太大区别。
所谓的磨损便是如此。
岁月的流逝抹不去融合战士近乎无限的寿命,却能让其内部作为人类的一部分越发稀少。
而到了最后,哪怕那最初名为符华的赤鸢仙人依旧永恒常驻般留存于世,可那真当还能算是活着吗?
——约不过残存世间的一道遗蜕罢了。
小玄接过油纸伞,将之抱入怀中,她歪着脑袋望着那人的侧颜,打断了符华的思虑,问道:
“仙人仙人,他说的那个条约是什么呀?”
仙人轻声回应:
“那是一百多年的事情了。”
小玄一脸茫然:
“哎?那这个坏人怎么一副刚发生没几年的样子,真奇怪。”
她答:
“他入魔已深,记忆紊乱,自然当会如此。”
檀渊之盟的签订大约是1005年的事,她下山行走神州偶也有所听闻,而如今却已经是1110年。
在姜修生的言论里,通过羽渡尘提取正确且明晰的记忆后,唯有那辽国的奇兵部队杀死了宋国后方武将们的家属一事,不仅确凿无疑,还当属近期。
至于其他,对于凡人的寿命而言,已经是一道距离百年有余的历史了。
老人彻底入魔后,所有有关辽国的事件都如大杂烩般在意识搅拌,只按照记忆曾出现的事件,不分先后的像是麻花般拼凑而出,并以此为主导,将之视为才发生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