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灌顶的技巧真好用。”
就真当如那人所言,气象圈内作为截流内部封印所流逝天地之炁的外环封印区域,所积累的妖魔之多简直难以计量。
若非九幽外侧的地界确实过于广阔,自己初入地界大约就要同时面对数十接百头的妖魔同时发起的攻势。
即使不会受伤,但多少也有力不从心,困窘于颇为狼狈的局面。
但天地之炁化为感知领域兼任体外防御圈的技巧却足够弥补这些人类与生俱来,且无法改变的弱点,哪怕仅是习得了其中的皮毛,可初步运用也足够让本该有所危机的战场,变成了纯粹的旅游。
虽然这有些超出了符华的所料和预期,但江溶月确实在那里得以成功试剑,倒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女孩瞥了眼腰间的轩辕剑,即使记住了意蕴的修行之法,但它依旧未在短暂的战场上得以变换出最适合自己的形态。
但江溶月并不着急,师叔的灌顶之法虽让之见证到了什么叫做一蹴而就,可她本人在后天磨砺而出的耐性并不会对此感到有所焦躁。
她的指尖拂过古旧的皮革腰带,边缘和内侧已然有了诸多皲裂和风化的口子,这是躁动的天地之炁所赋予的零度伤害,哪怕一直保护的很好,凡间的事物依旧难以在崩坏能之下保持长存。
而比起那些曾一次又一次断裂的剑刃,这道腰带反倒是陪伴着自己度过了更多的岁月。
女孩收敛心神,对着掌间的羽渡尘说道:
“李大家,妖魔尸骸已经快搬运至海口的仓库。”
“请转告师叔,随时可以前来。”
...
...
此刻正值半晚,但对于这个朝代的很多人来说,生活却才刚刚开始,对比被称之为盛世的大唐,如今的大宋在夜晚却显得更为繁华,没有宵禁的律法,使得关于夜生活的商业无比发达。
苏青安记得京城便是如此,那里的夜晚对于一些人来说,只意味着要迈入不同趣味的生活,却未必意味着这一天已然结束。
即便不是在元宵那般的时节,平常的京城也是一副灯红酒绿,人影幢幢的盛景。
少年时常能透过镇安坊的阁楼,自木窗外窥见那如光耀夜,万家灯火的画面,对于记忆里仅拥有关于现代与超现代信息的他来说,其实这一次重启所赋予的感受本该更为微妙且新鲜。
但知晓自己位于残缺状态的他却对万事万物都存在着一些未知的触感,也便自然失去了这些应当出现的情绪与感想。
为了预防路边遇到麻烦,苏青安在和李师师出门时习惯性给四周添加了存在感削弱的力场。
俗话说红颜祸水,像李师师这般样貌秀丽又穿着显贵的姑娘一般都会深居简出,贸然与另一位样貌年幼的“女孩”出门,又无随从跟着,自然会引起诸多目光与一些不必要的事件。
少女自身也有逼数,但她知晓苏苏的能力,也就并未选择换一套衣裳出门。
薄暮冥冥。
自两人的方向可以窥见这地方的标志性建筑物,青龙塔。
而顺着这座塔西北方向,还有一座隆平寺塔。
苏青安望着那座远方的青龙塔,不知为何神情微怔。
记忆里未曾认知到的碎片在此刻将之拥入怀抱。
少年恍然忆起,自己似乎在数千年后,见证了这座建筑的命运。
彼时的青龙塔年久失修,楼梯尽毁,腰檐无存,连塔身都趋于倾斜,可谓岌岌可危,到了最后这座砖木结构,七层八角的建筑也仅于砖身。
那塔顶的铜葫芦则在更早之前被吹拂至这座古镇的风暴所刮落,它摔至老旧的石板上,咕噜噜的滚落至远方,又被人拾起,似是被遗弃的废品。
唯有其上铸有【明崇祯十七年】的字样,还在低语传颂着那来自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后来,这道物件被送入了博物馆。
而他对此留存的印象也来源于此。
这是属于这个世界【苏青安】的记忆。
那个拥有与自身相同资质的另一个自己,归于崩坏的冲刷下,化为了一捧漆黑的余烬,至此不留痕迹。
他则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无论如何重启,都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苏青安继承了这个自己的记忆,延续了本该湮灭于历史长河的命运,却于如今殆尽了大半自我,沦为了眼下这个存续着大量空白的年幼男孩。
这是在完整状态下,他永远不会去思考的一个问题,也永远无法意识到其中意义的经历。
可在记忆少到乏味可陈,对自我认知处于迷惘期的如今,再度恢复了关于这些记忆的苏青安却能鲜明的感知到一个现实。
那便是——自己很幸运。
无论经历了多少失去与败北,无论容纳了多少绝望与悲哀,无论遭遇了多少苦痛和死亡。
事到如今,名为苏青安的人类依旧拥有拾起自我的机会,依旧能够鲜明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依旧能感知到喜怒哀乐,为时光、为历史、为过去、为未来而感到叹息与感慨。
这是世间很多人所不曾拥有的境遇,也是另一个自己所未曾抵达的结局。
而现在的他能去拥抱属于这个时代的悲欢,能沐浴着自远方吹拂而来的海风,能见证于很久之后的未来将被消磨殆尽的一切。
苏青安望着远方的暮色,瞥了眼旁边步伐矜持又有着些许欢快的小姑娘,问道:
“师师姐还记得,那个时候你问我的问题吗?”
李师师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道:
“是说如果我杀了苏苏,苏苏不会觉得活着更好的那个问题吗?”
男孩颔首,答道:
“嗯。”
“经过最近的记忆与人格回溯,我发觉我能这么快认知到以往的自我本身,就意味着其实对于我自己来说,【自我】恰恰是最不重要的事物之一。”
他沉静地娓娓道来:
“我依稀记得我在面对一个很强很强的敌人,那就像是在与一整个世界为敌,而败北的下场就是失去所有的珍视之物与活着的意义,我选择了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为筹码燃烧换取了一线希望。”
“而【自我】在那当中,就像是包含着所有其余事物的外壳,只为除却这之外的事物能慢一点离我而去。”
“所以,以前的我是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
“不接受死亡于苏青安来说,可能就像你那时说的那样,是为了让别人不要难过罢了。”
少年流露出了一些迷惘,继续道:
“现在也是如此,我没有变,也不会这么容易扭曲掉这份扎根至【念】内的秉性。”
“可我还是想试着去对你那时的问题作出不一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