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遇到的时候，王雨婷其实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她印象之中的高中同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头发染成暗红色，校服改得特别短，稍微蹦跶一下就能够看到肚脐，校服短裤够不着膝盖。整天不懂得学习，只知道逃课去玩，还试图怂恿王雨婷跟她一起去电玩城。

“哎呀，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人总是要变得成熟点。”

年轻的太太似乎是因为想起了往事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无名指戴着婚戒，随着抬起手打理头发的动作，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光。

“还没有问呢，这位是——”

她看向一旁喝卡布奇诺的林玖，带着疑问的语气拖长声音。

“我是雨婷的男朋友，我叫林玖。”

“原来是这样，幸会幸会，我叫江思敏，叫我思敏就可以了。”江思敏下意识地回答道，她让林玖喊她名字的原因主要是习惯了。当地人说话口音很重，江思容易读成僵尸，害她从小到大就落了个僵尸敏的外号。

“……你好。”

林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和王雨婷的关系后，没有被人说三道四。

江思敏看着一阵哑然的林玖，这位太太一下子就明白了林玖在想什么，微笑道：“放心吧，我相信你们不是在开玩笑，我在路上的时候就看到你们牵着手走在一起了。我好歹也是个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江思敏双手交握抵住了下巴，转头看向王雨婷，似乎是打算把她和记忆之中的她重合在一起。

“你一点都没变。”

江思敏笑了笑，摸了摸白瓷杯的边缘。

王雨婷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在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你很厉害，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非常出色。老师也是，常常当着全班的人面把我和你拿来当对比，不管是什么东西你都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学会并且在大型的比赛中得奖。才华横溢，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每次在一个领域上有所建树后就会去发展下一个项目，永远都在攀登高峰。相比之下，我就是一个让老师感到头痛的不良少女，学习成绩差，还总是在班主任的课上睡觉。”

“思敏……”

“别，听我说完，我可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江思敏摆了摆手，她可不想看到自己的老同学露出这种眼神，因为她知道王雨婷没做错什么。

一个人过于优秀总是会在无意间伤害到其他人，但是这并不是她的错，而是那些企图利用她的人。别人家的孩子做什么事说白了都与你无关，唯有父母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才会真正意义上地挫败孩子的自尊心。

江思敏那个时候看着站在讲台上接受全班人鼓掌的王雨婷，她一点都没有觉得王雨婷有什么不对，王雨婷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了想做的事情而已。而且她看出来了，站在众人面前的王雨婷并不感到开心，而是痛苦地抱住了第四名的奖状，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

江思敏当时在台下看着，她没能忍住自己的八婆心态，当天就邀请王雨婷去电玩城，她请客让王雨婷玩个够。可惜的是，王雨婷以放学后有兴趣班为由拒绝了她的好意。江思敏还记得王雨婷离开的背影，完全不像是去征服一个领域，而是即将溺死的人伸出手胡乱的拍，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还挺自卑的。你别看我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其实是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学习都没有机会读大学，干脆点，摆烂得了。我父母都不支持我读书，叫我高中毕业后就去家里帮忙。我有想过鼓起勇气跟你搭话，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拼，跟个亡命之徒似的，没有退路。但是我每次找你，你都是没空要去兴趣班，一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没机会揪住你。”

江思敏喃喃道，抬起杯子抿了一口，嘴唇边上留下一抹白泡。

“……还有这种事。”

王雨婷呆滞地提起杯子，但是因为走神的缘故，杯子有些摇晃。

林玖从下方伸出手帮她扶稳了杯子，这才没有让热可可洒下来，弄脏洁白的裙子。

“没事的。”

林玖温和地笑了笑。

王雨婷看着他的笑容，慢慢地缓和过来，平复心情。

“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江思敏看着王雨婷错愕的表情，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踩雷了。

“没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曾经那么关心我。”王雨婷把杯子放下，她沉默了一会，缓缓抬起头，“抱歉，那个时候的我……快要被自己的自卑感与对父母的憧憬而压倒，没有看到你。明明我是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是我没能把这些全部都听进去。在我心里，总会觉得别人对我的夸奖都是在讽刺。”

王雨婷坦然地将自己的不足说出来，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明亮。

“你们家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你们，她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任何才能。”王雨婷一点一点地将曾经扎入她内心的毒刺拔出来，这是她听过最恶毒的话语，直接否定了她与父母之间的联系。

“我曾经很害怕听到被人这么说，所以我才会像你说的，发了疯地去学习那么多东西。为了拿下第一名，为了让当初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为了让那些人承认我是爸妈的孩子。”

王雨婷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她用汤匙搅拌在杯子里的热可可，轻笑道：“我过了好久都没有过了心里这一关，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在大学毕业后离开了这个城市，跑到一个完全没有认识的人的地方。”

“来到新城市的最初一个月，我一个外地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外面的学历在大城市一点都不受用，无论是去面试什么工作都没成功。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找工作要看出身户口而不是看能力，我开始陷入怀疑，这是我能解决的事情吗？这是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外地人能够处理的问题吗？我一次又一次地投出面试简历，屡战屡败，得到的回复都是千篇一律的谢谢和再见。我每天孤零零地待在家里，玩腻的游戏一遍又一遍地打开，门口堆放着一袋又一袋的垃圾，衣服堆在一起洗都不愿意去洗。”

王雨婷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手被握住了。

王雨婷转头一看，发现林玖默默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林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用行动告诉她，他就在她的身边。

赵思敏默默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正视着王雨婷的眼睛，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人际交流，没有任何的事情可做……或者说我不想做。我每天浑浑噩噩的，就像是所有的冲劲和努力全部都在过去的时间里被透支干净。我不敢跟我父母说我过得很差我想回家，我不敢跟我的两个朋友说你们能不能来见见我，我一个人快要撑不下去了。”王雨婷心平气和地说道，她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很疲惫，但是她的手被林玖紧紧握着。

所以，她不害怕。

她不会再回到那种碌碌无为，每天都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生活。

“在我打算灰溜溜地回家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商场当主管。我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做普通的基层员工，但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我还不想那么快回去，我怕回去之后我一辈子都会振作不起来。这份工作其实并不怎么好，薪资一般，工作繁重，同事气人，营业员一个两个都是想着混日子。”

“我坚持了一年，这一年里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无情的加班机器，每天都在努力工作。休息日到了，我本来计划好要去看一部电影，什么电影都行。我要去把堆积的衣服洗了，我要把家里打扫干净，我要吃啃得起疯狂星期四半价吮指原味鸡。我想了很多，但是我休息日都在补觉，醒来又要去上班。”

“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永远都是灰色的，将会重复一天又一天的时候……”

王雨婷双手握住了林玖的手，她的笑容仿佛比奶油蛋糕还要甜。

“我遇到了他，我的生活终于有了色彩，我有了目标。”王雨婷幸福地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处止不住地笑意让咖啡厅都染上了朦朦胧胧的滤镜，“这是我人生以来第一次涌出来的冲动，仅仅是因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深深吸引。这不是为了其他人，单纯只是为了我自己，仅仅是我的欲望与冲动。”

人们痴情爱情，也许并非执着于爱情本身。

仅仅只是因为某个瞬间，想要不择手段地将对方留在身边。

“自从我遇到林玖之后，我第一次觉得心中填满了幸福，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王雨婷看着林玖通红的脸颊，她的眼里满是爱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敛这份感情。

王雨婷回过头看向震惊到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的江思敏，她微笑道：“谢谢你曾经那么关心我，也希望你原谅那个时候还不是很成熟的我，没有将你的好意收下。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的话，我也不会遇到林玖。虽然我因此受伤，但是我已经不再迷惘，因为我的努力不是白费的，我已经获得了最想要的第一名。”

这一刻，王雨婷心中存在的最后一缕阴霾消散了。

江思敏呆呆地问道：“什么第一名？”

“林玖心中的第一名。”

王雨婷举起了她握住林玖的手，就像是举起了最珍贵的奖杯。

林玖还很配合地站了起来，坦荡荡地接受咖啡厅里老店长与慵懒女店员的目光。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哪怕是心中害羞得想要跑路，林玖也忍耐下来，仅看着王雨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