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落子声,而是脚步声。
“嚯,这里可真不赖。”
来者在青石板路上跺跺脚,将鞋底的泥土跺掉,与此同时,他还伸出手,将肩膀上的竹叶扫了下去。
下棋的男人并没有立即回头,而是慢条斯理地挪了下自己的棋子,这才把目光投了过去:“来的时候,你没看到路上的牌子吗?”
“看到了啊,怎么了?话说你这有茶没,给我沏一杯,大早上的赶过来,渴死我了。”
“那就是你最近老年痴呆,连樱岛语言都不会读写了?”
“嘿……多谢关心,但我离老年痴呆还早着,别说读写,给你译一遍《铜钵柳》全文都没问题,保证信达雅。”
“既然如此……那你也一定看到,读到,并明白牌子上写的那句‘此地谢绝外客’这话的意思咯?”
来者坦然而笑,“信,咱俩什么关系啊,我怎么能算外客呢?”
“方希你这辈子都是混账!老了就是老混账!”德川信没好气道,“云子,帮他倒杯茶。”
“嗨嗨~”
空气中传来了跟个女高中生似的元气回应声。
是的,她就是陪德川信下棋的那位鬼魂……准确来说,她的种族应该是“器灵”。
对面,方希惊奇道:“可以啊,夫纲振的不错嘛,我还以为我得用‘没事我就爱喝信沏的茶’这种话来帮你挽回男人颜面呢。”
“少废话,爱喝不喝。”德川信说,“什么妖风把你吹到这里了?跟你讲,我可是退休人员,有什么事儿找当代阴阳统领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百多岁还不退休?”
“呵呵,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感觉我现在就像青楼里的名妓,顶着风流的名号,干着风骚的活,时不时还得对一群肝脑肠肥的傻逼卖笑……哦,谢谢这位太太。”
方希礼貌地接过了云子的茶,后者则报以温婉的微笑——方希当然是看得见她的。
他就像所有去朋友家做客的成年男人一样,甭管在外是有多风骚多浪荡,只要有对方家属在身旁,那一个个就变成了小资绅士,商业精英,谈的都是专业知识,张口就是去年又拿了几个亿的小单子,喝杯咖啡都得先用小勺子搅上一搅。
“……多年不见,阁下比喻的功夫风采依旧。”德川信无奈,“好吧好吧,怕了你,你这大忙人突然过来,肯定有要事当言,说来听听……先说好,你最好说快点,我可不想留你吃饭。”
而云子太太已经像樱岛传统大和抚子那样,自觉退了下去,这是男人的交谈,女人没有资格旁听,女器灵也一样——德川信肯定懒得遵守这陋俗,但她从不会给他造成任何麻烦。
“啧啧,真令人伤心,我好歹也帮你撮合了一段良缘,结果你居然就这么对待我。”方希装模作样的叹气。
“是啊是啊,你坑蒙拐骗似的把云子骗成了我的学生,然后她在我结婚当天用潮流轰开了礼堂大门,好悬没跟新娘打起来……满潮玉和八咫镜的对撕,你想让东京再一次面临水漫金山的危险吗?”
“不至于的,就算真的是,不也有你吗?以前的你还是只能等一拳超人到场的无证骑士,可现在你自己就是一拳超人了吧?”
“唉……”德川信没继续跟方希扯淡,他很清楚对面这个男人在扯淡方面无敌得就像独孤求败,“说正事,你来樱岛做什么?之前来的那次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好么?《能力者禁入条约》在你那里还不如一张废纸么?”
“其实还真不如,毕竟废纸我可以用来擦屁股……”方希看着德川信不善的目光,耸耸肩,“好吧,我这次过来,确实有几件挺重要的事,要跟你这‘前统领’说一下……”
与心爱的你行至世界尽头(上) : NO.12 这位巫女终身未嫁
方希喝了口茶,开始了他的叙述。
“先从和你有关的消息说起吧,几十年前,我和诺亚回收了‘满潮玉’的残骸,可能你以为这种‘一次性神器’是那些古族搞出来的,实际上那是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秃顶制造的……那是个阴谋家,樱岛古族的逆反和诺亚的成神仪式都有他的影子。”
德川信说:“我猜这个叫尼古拉斯的应该没能活多久。”
“可别小瞧他,那是个很不错的对手,心机谋略甩你这种老宅男几十条街。”
“说正事就说正事,请勿夹杂私人讽刺,然后呢?”
方希耸耸肩:“然后我让他死的很有仪式感,你知道的,伟大的阴谋家,死去的时候,总是很渺小。”
“好吧好吧,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麻烦事儿你自己处理就行。”
“看,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你在位时,晴才一直没法退休,阴阳统领这活可不是只有武力就能干的。”方希顿了顿,“说起晴,他的寿命也该到极限了吧?”
在神社中,“晴”是只有阴阳统领才能使用的名字,他们所有人在位时都被称作晴,只有退休后才能使用回自己原来的名字……但德川信很清楚,方希口中的“晴”,永远都只指那一个人。
那一个……牺牲了太多东西,只为了“和平”的,普通人。
“到了,之前挺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知所踪,今年年初的早晨,有人在九条家的遗址发现了他,他站在一颗腐朽的樱花树下,背对着升起的太阳,面前是修缮好的道场,被人们看到时他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德川信顿了顿,“……话说他为什么要出现在那里?就算临终前想回去看看,那也应该去祖祠啊?”
“大概是因为他经常在那个道场逗野猫,还是桀骜不驯,顽劣不堪,特别特别难死的野猫。”方希道,“这么说来,其一呢?”
“其一”不是名字,而是一个代号,会陪伴“隐秘巫女”一生的“代号”。
那是曾经在他面前担当过“仆从”的姑娘,在樱岛那段时光,帮他做了很多事……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在方希还是对策局长那段时间,晴将诸多事务交给了她,当然,这之中的主要原因是德川信在这方面实在不堪造就……
“早就去世了,终身未嫁,她可不是人神,以隐秘巫女受到的那种残酷的训练,她能活到八十岁已经是有能量撑着了……随着年龄增长,病躯渐重,回天乏术,在病床上躺了半年,突然有一天自己走了出来,被人发现时,站在你常用的那张桌案旁边,早就佝偻的腰身挺得像是锋利的长剑。”
德川信观察着方希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后,才继续道:“她在那里站了两天两夜才停止呼吸,巫女们过去时,桌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三句话……你要看么?”
方希沉默两秒:“拿来吧。”
德川信打了个响指,一张纸页骤然出现——这是“八咫镜”虚实转换的能力,看样子他确实有好好保存这幅字迹。
方希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动作轻得仿佛害怕将其揉碎。
——入手时,有种粗糙的质感。
阳光抛落,照出秀气的,工整的字迹。
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啊……做任何事都太认真太认真,连写的字都像是印刷制品。
“後悔はしていない(我没有后悔)”
“恨みはありません(我没有怨恨)”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さようなら(谢谢您,再见)”
最后倒映在记忆中的总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好像很多事哪怕你刻意去忘记去逃避,可当看到某些东西时,某种情绪便会瞬间化作百万吨的潮水涌来,再宽再高的堤坝都无法阻挡。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你不像是能问出这种愚蠢问题的人,你可是方希,聪明绝顶。”德川信平静道。
方希沉默。
是啊……他当然知道答案,只能因为是她特意安排过的,她自认是下仆,而下仆是不该为主上添麻烦的。
“真可惜,我还以为她会抛开一切去找你的,虽说我一直觉得你挺花心,但从能力者婚姻自由的角度看,你绝对算得上负责的好男人……要是她找过去了你还逃避,我就叫上诺亚和晴组团去夏国群殴你。”德川信摇摇头,“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方希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那是种德川信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