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这么晚，主要是龙螭耽误的。

别误会，直到现在，白吟除了一开始那次，就再也没见到过龙螭，这里说的“耽误”，指的是“奏折”……当然，说是公务也可以。

龙螭本人虽说不在，但她也知道轻重缓急，知道妖都里此时正藏着个定时炸弹，倒计时一过，“砰”的一声，炸了全世界不至于，但炸了妖都肯定绰绰有余。

所以，她本人虽然不出面，却派人直接将妖都所有的事务扔了过来——对，我确实不知道你白吟会怎么秀操作，但不论你怎么秀，是单杀岳伦满血劫，还是河道剑魔一q三，反正肯定都离不开键盘。

这是什么概念呢，差不多等于，一个捕快说要在国内抓个强盗，然后皇上直接把玉玺扔了过去，表示你自己看着办……

但凡这捕快有点儿奸相的潜质，比如严嵩或秦桧什么的，五年过去，妖都都该改姓了——就算没有，这些奏折，也不是区区一个捕快能处理的。

庆幸，或者说不幸的是，白吟既不是奸相，也不只是捕快，真要说的话，他的身份是未来驸马，几天前还强吻了女皇帝……按正常流程，下面就该拉出去剁头了。

强吻跟剁头的事儿，暂且放到一边，事实上就是，白吟确实有处理这些奏折的能力，而且，他还可以处理的非常好。他要一出生就是妖都的皇帝，方希说不定都得亲自过来谈谈话，再考虑下要不要把他剁了……

那么，为什么白吟最近要睡这么晚呢？

要说这个，得从两点入手。

◇

首先一个原因，是龙螭以前的执政手法——对，虽然妖都不大，但她毕竟是个妖皇，“特权”对应的词儿叫“责任”，不论是鱼肉百姓也好，励精图治也好，反正，管理这个都城，就是她的责任。

而从这一点看，我们的妖皇大人，委实不太称职。

——哦，上面这句话是委婉版本的，白吟对此的原话是，“给我俩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口，分别治理，不出半年，我能把她玩成阶下囚。”

朱秀荣眨眨眼：“一般不都是迎娶过来当皇后，用来稳定民心吗？”——能说出这话，说明她确实受过几年帝王教育。

白吟撇嘴：“就是安民心，才要把她扔大牢里，择日腰斩弃市，以平民愤……真要娶，你这样贤良淑德的，才能当皇后，母仪天下。”

公主殿下的眼睛眯成了月牙，殷勤的给白专员倒了杯清茶。

半小时后，处理完手头公务的白吟才抿上一口茶——然后把灌了半杯辣椒的茶吐到了奏折上。

我想想，妖都里的，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往茶杯里扔辣椒面的……

可能是秀荣搞错了吧，呵呵，一定是，螭怎么可能这么无聊呢，呵呵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吟的言论虽然不甚中听，但他向来不喜欢吹嘘自己，或是吹嘘别人，他要真敬佩一个人，更多是用骂的，比如他很佩服方希，所以一个月前专门写了份报告骂人……

所以，他的评价没错。

龙螭的执政理念，大概能用十六个字形容——满门抄斩，罪大恶极，自行解决，鸡毛蒜皮。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般像是谁跟谁打架，谁占了谁一块肉之类的破事，你们自己协调，协调不了，找龙皇卫就能解决。

而要是事情闹到我这里了，且我查了下，情况确实严重，那也行，遗书都不用准备了，白天出事儿，当晚你就走，家产充公，会说话的子嗣全部抄斩，身上的肉剔了煲汤，分给这条街的百姓，完事儿。

对，妖族对互噬没什么心理负担，尤其是这汤还是最能打的妖皇发下来的……

顺带一提，在妖都，你把妖打残都没问题，反正妖比人耐揍，但要是敢不过无辜杀妖吃饭，你也得一起死，既然你喜欢喝汤，那就把你做成汤吧……龙皇卫就是干这个的。

就这样，从出事到解决，十二小时都用不到，白天出事，晚上还能回家睡觉。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当白吟看到这种处理手法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鉴于上回辣椒面的事件，他姑且是没骂出声，只能扶额感叹一句，堂堂妖皇，做事怎么糙得跟土匪头子似的。

好吧，起码赏罚还行，没什么冤屈，只能庆幸妖都没什么狡诈的人类了，呵呵……

当然，心里骂了几句后，白吟却发现……龙螭的手法，其实也没看到的这么不堪。

这就是他这几天这么忙的第二个原因——妖都独特的文化。

妖族的文化呈现出的特征，与白吟所知的一切人类文化，都完全不同。

这是废话，这年头，人跟人的差距连肤色都不需要了，一个户口都能决定，更别说人和妖的差距。

首先，是刻在妖族文化中最深刻，也是最有用的规则——拳头大的，是老大。

这种服从性是刻在妖的骨和血中的，所谓的强大，不一定指实力，也可以指智慧，技术，或者别的什么，只不过评测两者的智慧比较麻烦，需要多方面入手；评测实力就不一样了，出去打一架，站着的强，躺着的弱，简单粗暴……

这种规则，其实人类也有，但绝没有妖族这么理所当然。

在人类这里，如果一方处于弱势，那他会视情况，想方设法扳倒那个强者，这种手法未必光彩，但只要能做到，那就是好的。

可山海中的妖族不同，“强者为尊”的概念，不只是强者遵守，弱者也遵守，你比我强，你就应该得到一切，我只会想办法比你强，却绝不会请人打断你的腿，让你比我弱——当然，这之中主要是妖族大多没这脑子……

也正因为这种文化，龙螭那看似糙的不行的执政手段，反倒很是有用——什么，你老婆被人抢了？哦，自己解决去，谁让你比他弱，大家都是妖，你老婆肯定也喜欢比你强的……什么，你不喜欢你老婆了，想和那个抢了你老婆的雄性一起过？额，您好，这个我们是不管的……

……大概就是这样。

可以这么说，在妖族，所有的“民事纠纷”，都不算纠纷。

别说龙螭的手法虽然糙，但确实有用，就算她是完完全全的昏君，只要她是最强，那么，所有妖就都会视她的命令为理所当然。

这，就是刻在“妖”这种存在，血脉里的东西。

白吟是通读律法的，或者说，他跟金牌讼棍的差距只有个证件，至于为什么这么精通，这就是个不太好说的理由了……总之，他知道，法制法治，可到头来，终究还是“人”治。

如果一种规则，不论是上层还是下层都认可，并将之当成理所当然，且不会有人生出怨怼之心，那么，你就不应该去大刀阔斧地干涉它。

你不能因为“你觉得对”，就要让所有妖都必须也觉得你对，必须为之改变；哪怕你确实要改变，也得考虑到他们的心情。

这个，叫尊重。

也就是这时，白吟生出了某种明悟。

【原来如此，妖与人的交流是大势所趋，这么看来，方希让我坐镇妖都，除了如狐之外，未必没有让我仔细观察这个族群，而后找出合适的“相处的规则”的想法……】

【呵呵……是这样啊，难怪要给我加倍奖励，不愧是你，在剥削劳动力这点，简直无人能及……】

是的，白吟明白了，搞死如狐，确实是很重要的事，但以他自己的能力，做一个重要的事的同时，未必就不能做另一个更重要的事。

这是信任还是剥削，不太好说，反正现在看来，未来，妖族跟人类的文化冲突能不能安抚下去，不同的种族间能不能和谐共处，都要看白吟了……

【啧，我说怎么要长歌也一起来，本来还以为是知道他在妖族中的威慑力，现在看来，威慑群妖只是小事，没了他，我自己也能干，主要在于，他是曾经的对策局长，可以在旁边指导，而我勉强摆脱绝情绝性，身为人，亲近者却是妖，因此对妖和人做得到一视同仁，再加上算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了……】

【不止如此，每任对策局长，都必须要有足够的功绩，比如我听说，方希就是促成了夏国与樱岛的关系……原来如此，妖与人的交融，就是为我准备的功绩，没有任何人能冒领的，只有我才能做成的功绩……】

【啧啧，没猜错的话，等我回国之后，“与妖皇对赌”这件本来是方希做的事的功劳，绝对会落在我的身上……好么，这是想退休了啊。】

【喂，这么算的话，那狗贼算计的未免太远了些……这要是没用见神作弊，我当他的面唱巴拉拉小魔仙……】

思虑至此，白吟写了封信，“长歌，麻烦你回趟对策局，把这个送过去。”

妖都和人间是不通信号的，要联络只能靠信件，不过很奇怪的是，白吟这边竟然能跟雪离通话，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