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住啊,朋友!”他甚至有余力为白吟打气,“我们就像沙漠的旅人,已经跨越了最干枯的大地和最肆虐的暴风,现在无尽的宝藏就在面前,怎么能倒在藏宝的大门前呢?”
白吟已经没有功夫去回话了,连普通人都知道长跑时绝不能张嘴呼吸,但他此时正剧烈的喘息着,像是即将窒息的鱼,肺里仿佛燃烧着最剧烈的煤炭;但他的体温正缓缓变低,生命力等于能量,最基础的能量转化公式,而现在,他的血管里连流淌血都不剩下多少了,心脏急速跳动,每一次膨胀都像是在大声呼救。
他们已经可以勉强看到远处的破洞了,那是妖祀的出口,或许不是本来的出口,不过至少可以从这个地狱中出去。
但他已经走不动了,仿佛有连绵的大山压在他身上。
白吟深呼一口气,像是贪婪的鲸吞,给燃烧的肺浇上一瓢杯水车薪的水,他咬破自己的唇,猩红的血从上面流淌出来,他舔着自己的血,以此湿润干涸的躯体。
“长歌,听我说。”
“我在听。”
“就算我们逃出去,这里的妖魂也必须处理,龙宫只能保护,济缘镜的虚实转换对它们也没什么用,如果把它们放出去,不出三天,整个妖都都会血流成河。”
“是的。”
“你剩下的能量和体力比我多得多,从概率学来说,你逃出去的可能性比我大得多。”
“是这样没错。”
“我们之间缔结着契约,在设定里,御主死去后,英灵也活不了多久,但这个问题,道君一定可以解决。”
“确实可以。”
“英灵的能量主要是从御主体内抽取,虽然你从来没有使用过,都是通过外部来补充,但这个渠道还在,更何况,我还有两枚令咒。”
“嗯。”
“接下来,我会直接把令咒用在你的身上,与此同时,会把我全部的,用于寿命的生命力转化为能量,你用这份能量,带着螭一同出去,而我会用剩余的力量,再次使用一次超限的诸生尘烬,把这栋建筑,以及里面的妖魂全部解决掉。”
“没门。”念长歌笑呵呵道。
白吟皱眉,“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他们离出口还剩下几十米的距离,在如狐的操控下,妖魂暂时不会走出妖祀,但这绝不是因为如狐在意无辜的民众,而是要把所有的妖魂都用于绞杀妖祀内的生命,在他们出去那一刻,无数的妖魂都会从妖祀中突破,像是放归街道的嗜血狼群。
龙螭已经赶到了出口处,她是龙,腾云驾雾是本能般的本领,但她没有急着出去,很显然,她也知道,妖魂是绝不能放出去的东西,它们只能死在囚笼中。
她能飞出去,白吟和念长歌却不行,或许他们可以跳过去,但在空中无法借力的瞬间,两人就会被恶鬼撕成碎片。
“白吟,朋友,我的朋友,我很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重新看一看这个世界,我曾付出性命所保护的世界。”念长歌笑道,“这个世界很好,尽管还有很多不好的事,但我很高兴看到,它正在变好,阿希是我最骄傲的学生,而你是我最亲爱的朋友。”
他按住白吟的肩,像是慈祥的长者,又像是亲密的兄弟,两个不同的身份聚集在同一个身影上,矛盾却又柔和。
“我的过去辜负了很多人,很多爱我的人,因为我爱的不是他们,至少不只是他们,而是这片土地,生活着无数个同胞的土地,我做了很多事,也做错了很多事,尽管那些过错被记载成一心为公,甚至很多人对此满是赞扬,但我自己很清楚,那是错的……”
“所以我想,如果有机会,我想换一种活着的方式,一个不那么无私的方式,如果有一天,命运选择让我死去,那么,我希望换一种死法。”他平静地笑了笑,“我已经为了我的国家死过一次了,那么现在,为了我的朋友,再死一次,又能怎样呢?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五指死死扣住白吟的肩,像是扣合的镣铐,甚至在肩头抓出了血洞,随后朝着出口扔了出去!
“接住!”念长歌大吼。
铁饼的运动轨迹被截断了,被腾飞的长龙,龙螭显化出了本体,狠狠抓住了白吟的腰。
白吟很想挣扎,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平时坚硬如铁的男人此时柔弱得像是幼兽,他只能勉强扬起脸,望向不远处的方向。
“长歌,长歌!”白吟嘶声吼叫,“过来!过来!念长歌!别管它们了,方希能解决的,轻松的解决!求你过来!”
他从未如此失态,失态到语无伦次,因为他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了……永远的失去了。
他总是对的。
“朋友!”念长歌大声道,“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要习惯离别,总会有谁死去,而你要做的,就是踏着他们的尸体前行……所谓英灵,出现的那一刻,就终究是要离别的啊!”
他正对群魔,纵声长笑,风雨拍打着他的躯干,如同绝世的长剑奏起清鸣。
妖都之师 : NO.114 合(5)那,是唯一的自私
妖祀。
“朋友。”念长歌说,“男人唯一止不住流淌的,只有血而已,可不是泪水啊。”
他背对着无尽的夜空,暴雨倾盆,天上仍是漆黑一片,妖祀内却蔓延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光,像是倒悬的星海。
真是美丽又肃穆的地方,真是凶残又激烈的战场,男人的葬礼不就应该在这种地方吗?最美的景和最浓的血。
他无畏的大笑,像是狮子的咆哮。
被诛邪不近震散的妖魂,再次冲到了念长歌的面前,它们簇拥着过来,却又不急着上去撕咬,而是围绕着念长歌旋转,像是窥伺猎物的群狼。
那些没有任何意志的妖魂几乎已经被屠杀干净了,剩下的都是或多或少留有一些本能的凶兽,但这并不代表念长歌安全了,相反只会更加的危险,因为无智的妖魂只会被生气吸引,主动撞在致命的拳头上,凶兽却能在本能下暂避锋芒,然后趁着这份空隙露出獠牙。
凛冽的杀机中,有过往的云烟浮现。
◇
“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的问题。”方希问,“您不是常说‘以后的事就要交给以后的人’么,为什么还要插手白吟的任务?我当年可没这待遇,队友都得自己找。”
念长歌想想:“大概是他长得比较帅?毕竟源自我的【见神】,比较像我。”
“……您要这么说,信不信回头我就给他安排个可能导致毁容的任务,反正妖族的小丫头也不在意他的脸……”
“诶,诶,开玩笑,开个玩笑。”念长歌连忙摆手,“你看你这孩子真是,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方希扯扯嘴角,没出声,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关于这句话,我现在有一万句脏话要骂,但鉴于咱俩的辈分,实在不好说出口,所以给你个眼神,让你自己体会”。
念长歌喝了口茶,“真要说的话,是想换一种活法吧。”
“换一种?”
“是啊,换个自私些的,不那么伟光正的生活方式。”他笑道,“毕竟,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活法啊。”
◇
是的。
为自己而活,为同伴而活,为家人而活,为朋友而活。
分明是这么简单,乃至于会有人问“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的生活方式。
却是念长歌从未体会过的。
正如他刻在墓碑上的话,“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对未来迷茫的人是悲哀的,他们看不清前路,所以跌跌撞撞,但总有一天,他们会自信前行,不再彷徨。